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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来,吹得他打了个大大的冷战,手心一片冰凉。

定定神,整理一番思绪,决定无论如何先报警。电话打过去,那头一副见怪不怪的腔调:“人口失踪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立案,你这也太紧张了,上哪儿玩去了吧,回来晚点而已。什么?三天了?有别人见过没有啊?什么?外国人?叫什么名字?”那头接着问:“你跟失踪者是什么关系?朋友?不行,必须亲属申报才能立案。”不等方思慎追问,电话已经挂了。

拿着手机站了一会儿,最近最有可能见过卫德礼的,应该是叔父方敏之。方思慎这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有叔叔的联系方式。又站了一会儿,别的人都不合适,只能向父亲求助。

电话一接通,方笃之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小思,这么晚了,什么事?”

把前因后果叙说一番,预料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方笃之沉默片刻:“我找找,一会儿给你回复。”忽然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留学生楼。”

“先回宿舍等着,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父亲语气并不十分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让混乱中的方思慎安定下来,乖乖返回宿舍等待。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在静夜中格外刺耳。方思慎一蹦而起:“爸爸,怎么样?”

方笃之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找到你叔叔,但是三天前有人看见他被警察带走了,恐怕又是上头找他喝茶去了。当时一起带走的还有几个学生,包括一名外国记者。暂时还问不到名字,他们说不是留学生,是记者。”

方思慎急忙道:“daniel喜欢摄影,成天带着相机,是不是被他们误会了?”

“明天我再找人问问,看到底是不是他。真要是他的话,人身安全肯定不成问题,你不用担心。”

“那会怎么样?”

“最多不过是遣返,没什么大不了。”

“啊……”

“还有以后再要入境恐怕是不可能了。”

遣返,再也无法入境。这对卫德礼来说一定是致命的打击。

“爸爸,难道没有办法……”

方笃之打断他:“小思,这不是你的责任。放假这么久了,一天都没在家里呆,我现在就去接你。”

“爸爸!”

“我已经进你们校门了,准备下楼吧。”

第三五章

第二天方思慎被父亲勒令在家等待,心中焦灼不安,强迫自己思考力所能及之事。辗转找到学校外事办和保卫处的电话,只说卫德礼失踪了。他真心着急,不用夸大其辞,情势已经显得十分严重。值班的听说是普瑞斯来的进修生,倒也重视起来,说是马上报警调查。

谁知等下午再打电话过去,对方却完全变了口气:“节假日期间,留学生的个人行为与学校没有任何关系。原则上他们都应该离开公寓,因特殊情况继续在公寓住宿的,属于租赁性质,学校不担保其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他们是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到哪儿去,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

方思慎心凉了半截,颓然挂断。

晚上方笃之回来,望着儿子希冀的眼神,忍不住拍拍他肩膀,话却说得缓慢而斩截:“这事你不要再管,也管不了。我听到的消息,黄帕斜街最后一批拆迁协议都签完了,有人反悔,事后还闹。三天前,也怪天气太热,一个老头急症死在当场,场面混乱,警察自然出动了,抓走不少人。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

“卫德礼。”

“西文名字。”

方思慎忙道:“daniel wheatley。”

“就是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寰宇时报》的记者,在警察到之前掺和了不少事,怎么可能不被抓进去。”

方思慎愣住:“怎么可能……”回想认识卫德礼的整个过程,断然道,“daniel肯定不是什么记者,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方笃之摆摆手:“有没有误会都那么回事。估计先关几天,等领事馆出面要人就该遣返了。鑫泰地产在京城虽然也算大户,不过这个外国记者身份一出,便涉及到外务署和安全署,他们手再长,大概也干预不到。人身危险应该是不会有的,吃点教训,回他们花旗国折腾去。”

方思慎心有不甘:“爸爸!”

方笃之摁住他:“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是记者?也说不定改换身份过来的――什么都有可能。”

方思慎睁圆了眼睛:“那又怎样?他干了什么?窃取国家机密?危及民族安全?还是损害人民利益,破坏社会秩序?”

方笃之轻轻摸下儿子的头:“小思,别说这种幼稚话。”

方思慎懈气,倒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作声。

方笃之静默半晌,轻叹一声,正要带上门,就见儿子探出身子,问:“那叔叔呢?他怎么样?”

“你叔叔也算安全署的常客了,照以往的惯例,待个十天八天,等风头过去,事情平息下来,应该就会回家的。”

待父亲出去,方思慎伸手关了灯。还嫌太亮,拿枕头蒙住眼睛,让自己沉在彻底的黑暗里。

发了一阵呆,到底忍不住寻思怎样能帮得上卫德礼――至少找到人,见个面。一个活生生的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从生活中消失,实在太残酷。

靠自己的力量,当然不可能。父亲――已经试过了。找妹妹――婶婶跟胡阿姨那么要好,叔叔也没法回家,可见行不通。师兄、老师――更不可能做到。

他平生罕有这般开动脑筋琢磨可供利用的人际关系的时候,想得脑袋发晕。若是自己切身相关,无非死撑硬扛挺过去,然而此刻却是希望帮助朋友。这种明知道有办法偏偏那办法遥不可及的无奈,几乎勾起许多阴暗回忆。

一个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脑中,越来越清晰。心头一凛:是他的话,说不定……就真的有办法。

号码从通讯录里调出来,又犹豫了。求人办事,方思慎太不习惯。因为不习惯,心里便异常清楚: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开口,原本十分单纯的关系也就变质了。当然,他很可能做不到,怎么说都还是个半大孩子。也许做得到,这才真的糟糕,那得是多大一个人情,自己又拿什么去还?

纠结半天,一瞬间想通了,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他愿不愿意帮忙而已。卫德礼是共同的朋友,也是不错的朋友,某些方面,洪小少爷经验见识比自己这个书生强得多,问问看,又有何妨。也忘了时间不合适,一摁按键拨出电话。

那头的声音明显又惊又喜:“哈!居然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去?正好睡不着,无聊死了。”

话筒里传来火车行进时特有的节奏。

方思慎有些吃惊:“你还在车上?不是说一星期就回?”

“家里来客人了,替我爸招待来着,多待了一星期。”

原来洪鑫这趟回家,成绩单呈上去,虽然不曾挨揍,但也没见着父亲的好脸色。他不是没想过把论文发表的事拿出来得瑟,洪家世代从没出过文化人,真要知道儿子发表了文章,那是祖坟头上冒青烟的事,只怕洪氏夫妇要敲锣打鼓摆流水席,再印他几万份,遍天下――至少河津境内吧,广为传诵不可。其间总会有人,譬如文化馆那位马研究员,识得关窍,看懂洪四少究竟写了些啥。这就是为什么洪鑫咬紧牙关,死活不在自家人面前透露口风的原因。

在家待不过两天,恰逢洪要革老战友来访。这位杜喜来将军因在高句丽卫国战争中立下军功,如今已经身居东北军区要职。此番低调入晋,固然为了探访老战友,同时也是带着儿子与洪二小姐相亲来。如此这般,一向主持公关的洪玉兰自己反倒不便出面。洪鑫身为未来准小舅子,又存心讨好亲爹,把个地主之谊尽得淋漓尽致,洪要革也就默许了他在家多赖一星期。

这时洪大少刚上火车不久,躺在二姐给他安排的头等车厢里,正百无聊赖拿手机玩游戏,接到电话惊喜交加,忙不迭东拉西扯,方思慎好一阵才逮着空插话:“跟你说件事,daniel被警察抓走了。”

“什么?!”

“已经三天了,我找不到他。”方思慎从卫德礼去黄帕斜街胡同拍照说起,一直说到方笃之给的信息。中间洪鑫始终没出声,等他全部说完,才恨恨道,“这死洋鬼子,真会整事儿!”

方思慎犹疑着:“你有没有办法,打听到他在哪儿?……无论如何见上一面,总不能什么交待都没有,就这么遣返回国,以后可能再也来不了了……”

洪鑫手指敲着床沿:“我先找人问问清楚,你别着急,一会儿就回给你。马上。”

手机屏幕暗下去,方思慎忽然觉得先前的犹豫实在多余。

方笃之推开门:“小思,跟谁打电话呢?”

方思慎抬起头:“是认识daniel的朋友。”

“你这么快就说了?”见儿子点头,想教训几句,终于还是忍住,加重语气道,“那你可得跟他们讲清楚,不讲清楚,没准害了别人。”

“知道了。”方思慎应了,怕父亲看出端倪,背转身去,面朝着墙壁。

方笃之以为儿子在赌气,轻手轻脚走过来,抖开夏被给他盖上:“早点睡。”

等父亲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爬起来栓好门,方思慎把薄被兜头罩住脑袋,手机消去铃声握在掌心,静静等待。没过多久,电话就在手中震动起来。

再次接到洪鑫的电话,是一个星期之后,约方思慎见面详谈。方老师做东请吃午饭,洪大少也不推辞。一边吃饭,一边面授机宜。饭后叫了一个人来给方思慎带路,洪大少两只手插在短裤兜里,吊儿郎当介绍:“这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我那干哥哥。”又转过头道,“我就不陪你去了,不方便。一定劝洋鬼子老实点,照我们说好的办,他要非不情愿,宁肯被遣送回国去,也随他便。”

被洪鑫叫来的那人年纪不大,西装笔挺,一身白领精英气质,双手毕恭毕敬递张名片上来,开口却叫了声“方少”,一半富贵风,一半江湖味儿。方思慎几时被人这么称呼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勉强招呼:“那个……我是方思慎,你好!”

“方少叫我小李就行了。”小伙子笑眯眯地伸手,“洪少,那我就和方少先走了。方少这边请。”

名片揣进口袋前,方思慎扫了一眼,上边印的头衔是:“鑫泰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营销部经理”。

小李是开着车来的。车子开出城区,直奔郊外。一直开到看不见城郊公共汽车,路过好几个果园和村庄,才在一张大铁门前停下。铁门两边竖着高高的围墙,门口什么标志招牌都没有,唯独两边岗哨一边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方思慎也认不出属于什么系统。

小李出示了一份证件,汽车直接就开进去了。又通传了两次,在一个安着钢化玻璃隔板的小会客室等了将近一刻钟,终于看到卫德礼从里边走出来。

卫德礼见着方思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趴在玻璃隔板上直发抖,霎那间红了眼眶。

“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太好了!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方思慎上下仔细打量他,除去脸色憔悴些,倒看不出别的异样。问:“daniel,你还好吧?”

小李转过身,悄悄往陪同进来的人口袋里塞了个信封,那人便往外走,随即押送卫德礼的警卫也从里边的门退出去了。

“daniel,我不是来接你出去的。”顾不上安抚失望的卫德礼,方思慎郑重道,“听着,他们说你是记者,要把你遣送回国。我请洪帮忙,来见你一面很不容易,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出去。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说你是记者?”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那个手里拿菜刀的男人,他以为我是外国记者,当时有个老人突然病倒了,我本来就在拍照,他拖着我过去叫我多拍几张。然后警察来了,他说这里有外国记者,如果他们抓人就把照片传到外国去,然后警察就把我们都抓了。开始我和方先生在一起,过了一天我被送到这里来了,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照相机,还有护照,不许我跟任何人联系……”

他在拘留所里待遇还不错,至少物理攻击是绝对没有的,受的惊吓却不小。好些天惶恐不安,陡然见到亲近之人,一个大男人,眼泪差点都下来了。

方思慎等他说完,问:“那你还想留下来,留在夏国吗?”经历了如此变故,这个大夏文化迷伤心失望了也说不定。

卫德礼立刻点头:“当然!我必须完成我的进修,以后也还要再来。”

方思慎靠近些,压低声音仔细叮嘱,最后留下一包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他进不了卫德礼的公寓,东西一部分在家里现找的,一部分估摸着现买的。卫德礼眼睛湿润,盯着他不停说谢谢。若非钢化玻璃挡着,铁定要冲上来狠狠拥抱一番。临到告别,想起方敏之,问:“方先生,你的叔叔,还有其他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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