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少信心满满:“总会认识的。”
话说到这一步,方思慎干脆把胡以心的背景和方胡两家的关系给他解释了一番。
洪鑫听罢,略加琢磨:“原来心姐这么有来头。听你一说,我倒想起来,她家三个表哥,我多半见过。”
胡家第三代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同在应酬圈子里,洪大少见过胡家三位公子,实属正常。
把婚礼细节问了一遍,最后叮嘱:“那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心姐不待见他们。你以后见了就装不认识,理都不要理。”
洪大少说不是好东西,那就肯定不是好东西了。
方思慎点头:“我也不想认识他们,要不是以心结婚,根本没机会碰面。”
“明天做什么?”
方思慎想了想,反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晚上,火车。”
“那,你能帮我去疗养院取老师的书吗?”
洪鑫很高兴:“成,拿回来就搁这儿吧,你要查要用都方便。”
方思慎有些为难:“这事儿我爸知道,他肯定要问。”
洪鑫一愣:“你的意思,我给你送家里去?”
“行吗?”
洪大少苹果一扔,扑上去一顿啃咬:“对不起,我太蠢了。我没想到,咳,还是太蠢了。”
方思慎挣脱他:“我是想……”停了停,“我是想先让我爸知道,你跟我……和你家里什么情况,没有关系。先让他知道这一点,以后……”
“我懂,我懂,你甭说了,你男人还没蠢成那样。正好我也有事跟咱爸讲,本打算拖到开学,不如就明天凑一块儿……”洪鑫自己都嫌自己嗦,桌面东西往旁边一扫,弯腰把人从椅子里捞出来,转身放在桌上,一边亲一边往下扒衣裳。
方思慎还抓着笔和卷子,只得凭感觉扔下,腾出手欲图阻止他胡闹:“我刚看了一半……”
“别看了,我明晚就得走,又是个把月见不上面,你想磨死我你就直说。”
“那,先洗澡……”
等的就是这句,洪鑫直接抱着人,踢开门进了浴室。这套公寓不论面积还是条件,都只能算一般,跟曾经的黄帕斜街四合院更是没法比。两个人挤在浴室里,相当局促。方思慎挣脱不开,只好任凭他跟连体婴儿似的黏在自己身上,根本找不到自己动手的机会。
谁都没有说话。狭窄的空间里热浪逼人,每一片紧密重合的肌肤都如饥似渴地倾诉着重逢的喜悦与离别的不舍。明明渴望到极点,偏偏都拼命忍着,单用无穷无尽的,温柔绵密的亲吻和抚摸纾缓过于浓烈的激情。
洪鑫亲一阵子,就强迫自己停下来,抱着人一动不动,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喘息。如此反复多次,心底深处蠢蠢欲动的兽性持续累积,如黑洞般足以吞噬一切,仿佛将要连同自己和怀里的人,一并碾成粉末。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知道这很危险,然而除了抱紧他,占有他,让他与自己同在,心里想不起任何别的念头。
当他再一次趴在方思慎身上喘气,起伏的胸膛急速震动,仿佛随时可能爆裂,听见耳边一个充满蛊惑的声音说:“来吧,别磨蹭了。”
动作条件反射般猛地剧烈起来。
“别……留在脖子上。”
这一句激起了彻底失控的肆虐之意,满天满地都是飞碧流丹,熔金泄玉。
第二天,方思慎到底也没能批完试卷。两人对付着吃了个下午饭,去疗养院搬书。在车上,洪鑫递过来一片钥匙,方思慎接了。
“这个地方以前有人知道,不过现如今都去得远了,而且也不会想到我又搬了回来。锁换了新的,除了咱俩,就钟点工手里有一把钥匙,重要东西还是注意下,别乱放。”
一路上方思慎都歪在车里打瞌睡,到了疗养院,更是从始至终只动口不动手。相熟的医生护士开玩笑,洪鑫把书箱子一个接一个往车里送,忠厚无比地憨笑:“我哥要是自己能搬,还要我干啥?”
一共五个箱子,两个在后备箱里,三个在后排座上。车往人文学院开,十字路口的红灯时间很长。洪鑫突然扭头冲方思慎道:“哥,我要是真干了什么坏事,你会不会,会不会真的不要我?”
方思慎正昏昏欲睡,闻言一惊。他的第一反应是被那声“哥”吓了一跳。洪鑫人前“哥”字不离嘴,单独相处却从来没叫过。然后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半晌没出声。
又一个红灯亮了。方思慎慢慢开口:“如果真是这样……我会等你。等你……变好。”
气氛毫无预兆地变得肃穆,宛转而又深沉。方思慎身上原本流动的那点旖旎慵懒被涤荡一空。
于是进家门的时候,方笃之看见儿子身后的跟班,意外归意外,却再一次被洪大少三寸不烂之舌蒙混了过去。
第九六章
洪鑫跟方笃之在客厅说话,方思慎待在书房收拾从疗养院取回来的书籍资料。开始还不时停下来听听外边的动静,后来渐渐全心投入手里的活儿,加上睹物思人,难免想起老师,惆怅伤感,不知不觉把那翁婿二人忘了个彻底。
有人敲门,闻声抬头,看向门口。
洪鑫直接推开门,大大方方道:“哥,我走了,回头给你电话。”眼神却定在方思慎身上,看他盘坐在书堆里,迎着灯光仰起脸,明显还停留在之前的思绪中,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又悲悯的气息。这种形容词洪大少当然想不出来,他只是一瞬间冒出上前拥抱对方的强烈渴望,胳膊伸到一半,又慢慢放下,五指收拢,捏成一个拳头。
方思慎被他一句话惊醒,从苍茫悠远的哀伤中回过神来,立时被面前人与当前事激起无数纷乱的念头:他又要走了,一个月才能回来。他在路上问了一句很重要的话,那时觉得不必追究,此刻却突然慌乱起来,似乎非问个明白不可。他跟父亲谈了这么久,都聊些什么?他家里发生了这番变故,以后要怎么办?……
各种没想到的没想透的被重逢的激情冲昏头脑一时忘记的问题,临别时分,不约而同跳了出来。
“你……”
“小思,怎么坐地上?”方笃之也到了门口。
方思慎一惊,所有念头如潮水般退却:“没事,不、不冷。我铺着垫子,这样方便。”
转向洪鑫,拿出全部力气控制自己,叮嘱道:“别误了车,路上注意安全。”
洪鑫深深看他一眼。因为背对着方笃之,那眼神肆无忌惮,沉甸甸压得方思慎动弹不得。
“嗯。”洪大少点点头,转身向方笃之告辞:“叔,等开学我就和诚实哥联系。跟您那些虚礼就不必讲了,回头给您看实在的。”
方笃之和蔼微笑:“叔还信不过你么?年轻人有闯劲,又有韧劲,实在叫人佩服哪。”
洪大少客气几句,干脆利落地走了。直到他离开,方思慎都没来得及从书堆里爬起来。
方笃之象征性地送到客厅门口,回书房找儿子。
“小思,饿了吗?有现成的高汤,煮个面条算了,行吗?”因为洪大少这不速之客突然造访,已经过了平时晚饭的点儿。
方思慎正发呆,听见父亲问话,赶紧回应:“啊,好。”
方笃之蹲下身随手翻了翻面上几本书:“不如把那间空房收拾出来,给你做个书房。你这一大堆弄回来,这屋子可摆不下了。”
“啊,好。”
见儿子总有点心不在焉,方笃之暗忖大概因为再次面对华大鼎遗物的缘故。东拉西扯几句,出去准备晚饭。等到饭吃完,一心以为儿子必定要问洪歆尧跟自己又做了什么交易,却始终没等到。方笃之稍加思量,索性主动挑明:“小思,洪歆尧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事来找我?”
“他没说。但是……”方思慎不由得揣测起来,很快有了结论,想想不必隐瞒,直接道,“我猜,也许是真心堂的事?”
“没错。这洪大少真是不可小觑,我还以为真心堂之前来不及出手的东西都没了,谁知他老早就在郊区租了个仓库,神不知鬼不觉成功转移。如今风声过去,准备拿出来参加春拍会。最近行情又涨了不少,此番耽误半年,反而因祸得福了。”
方思慎不知接什么话才好,于是“嗯”一声,就这么听着。
“他那意思,倒像是怕你误会……”
方思慎诧异:“误会什么?”
“误会他利用你来利用我。我看,他确实像是真心想要保住你这个朋友。”方笃之轻哼一声,“这小子,倒是有眼光。”
方思慎愣了愣,恍然明白,如此一来,父亲绝对不会把洪歆尧的殷勤主动,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那……爸爸,你们谈了些什么?还是……你答应他什么了?”
“也不算答应什么,不过是等开学再看。”方笃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洪要革虽然出来了,估计经此一役,洪家只怕也折腾得五痨七伤。换届选举三月进行,这个年关就是最后的紧要时刻。谁知道临到阵前还会发生什么?总有熬不过去的倒霉鬼,到头来成了弃子当了炮灰。总之,一切都等过了三月再说。”
方大院长难掩心中得意:“所以,这个寒假放得好啊。他要总找上门来,还真是叫人有些为难。”
方思慎忍不住脑子一热,挺直脊背:“爸,您别这么说,我从没有,从来没有,觉得被洪歆尧利用了什么。”
被父亲探究的目光扫过,那股热度立刻迅速降温,斟酌着言辞解释:“算起来,我们认识很久了。抛开他救过我、他的家世背景、行事作风、他跟您有什么合作,这些统统不说,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他跟我不是一类人,但是他重感情,不虚伪。他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很高兴。至于别的,我过问不了,也只能……不去过问。”
方笃之不以为然:“事情哪有这么单纯?别看他年纪不大,那种环境出来的人,复杂得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带着目的的。你以为……”
见儿子睁大眼睛望自己,方笃之摇摇头:“我不是说他一定不好,只不过……总之,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往来就行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是跟你提什么,你就往我这儿推。还是那句话,一切等过了三月再看。”
方思慎点下头,不再接父亲的茬。扒拉几本书,站起来:“爸,我去把那间空房打扫打扫。趁着放假有空,收拾出来用。”
方笃之从书房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儿子的身影来回穿梭。换了件旧衣裳,袖子挽得高高的,拎着水桶和抹布。忽然酸溜溜地想,下回得记着让洪歆尧帮忙套套话,那段貌似无疾而终的恋情,到底后事如何。
整个寒假,方思慎都十分清闲。应该说,自从上大学之后,再也不曾这么清闲过。没有课题,没有论文,没有项目,一门课已然熟透,用不着多准备……总之,第一次不必面对任务和期限,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阅读、思考、研究。这种沉淀般的感觉令他头脑清透,身心愉悦。仿佛这些年积累的东西终于融会贯通,随手抄本翻毛边的旧书,都能看出耳目一新来。
家中多余的那间空房整理好之后,方笃之又给儿子订购了几个书架,原先摆在卧室的书桌电脑陆续搬进去,终于成为方思慎的专属书房。
方院长有种儿子这才真正回归的感觉。每每看着那扇闭合的门,知道他就在里头翻书写字,心里便踏实无比。除非迫不得已,根本舍不得去打搅。而对方思慎来说,书房确乎是比卧室更能产生归属感的所在,假期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这里。想想学术问题,累了,便想想个人问题。有时候,是想着个人问题,累了,才去想学术问题。
因为清闲,于是想得前所未有的细致和深远。
越想越慌。
总觉得洪鑫临走那天问的那句话大有内涵,不是打算要做什么,就是已经做了什么。推敲来推敲去,方思慎由衷觉得,以洪四少的脾气,再综合考虑现实情境,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越慌越想。
明明一个电话就可能得到真相,却在纠结思虑中越拖越久,越藏越深,越压越重。逃避般为自己找借口:等见面再问吧,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如果尚未发生,自己尽最大努力给出了表示。如果已经发生,那么……至少,先好好过完这个年……
陷在书房沙发圈椅里,方思慎一手搭在额头上,一手举起手机,逐条翻看洪鑫发来的短信。
四室两厅的房子,两间卧室相邻,方笃之的书房靠外,挨着客厅,方思慎这间则在最里边,极为清静。
收到的消息长短不一时间不定内容随意,显然是得空想起来便摁几下。尽管只言片语零零碎碎,但积累到一定数量,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看出很多问题。
比如他知道他非常忙。母亲身体一直没好,又从父亲手里接下许多事。比如他看出他并不顺心,拉杂闲扯中某些口头禅出现的频率过高。比如他察觉洪家这个年表面热闹却未必和睦。那么多场景,姐姐姐夫一次也没有被提及。
然而,看出的问题越多,心里的问题偏偏越问不出口。
两头都不方便,基本只靠短信联系。直到除夕晚上,才通了电话。
方思慎听见父亲在客厅里忙着接电话打电话。方大院长经过了一段艰难隐忍的韬光养晦,仿佛一夜之间恢复到史上最繁忙状态。春节前后,各种团拜会茶话会应接不暇,偶尔在家,手机座机此起彼伏。今夜除夕,接进来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