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轻又问,以后还能再见到顺连茹吗?
她沉吟,许诺道:“十年后,就在这里,不见不散。”
又补充:“带上你的心理诊断书,让我看到你修行的成果。”
然后第二天,她就离开了这个国度,正式巡演北方圣地。
极乐世界也有尽头。
世界的尽头是一座墓园。
仔细想想,也蛮符合他热爱诗歌的这种人设的。
因为这儿躺着一个很着名的诗人。
大部分时候,顺连茹的咏读诗歌,都是能安抚人心的,他跟那些闻风赶来凑热闹的人吟诗作对时,她就支着下巴倾听,听着听着就闭上眼,他的声音如午睡的暖风拂面,不少诗词都进入她耳。
“让我猜猜这又是谁。”她站在墓园外,开始推理。
“是济慈,济慈!对吧?”
话刚落音,世界仿佛拉开帷幕,时光瞬间流回过去,一场旧世纪的葬礼进行中。
人们穿着古董西服,穿过她的身体,零零散散,两两叁叁走入墓园。
往往是放了花束就走,更多地是停留一小会儿,什么都没做就离去。
最后寥寥几人守在新坟前,脱帽致哀,花岗石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这里安息着一个留名于水上的人——好歹诗人的名声、财富、创作物,在现实中溅起过水花。
而爱好诗歌的他呢?费劲心思,像个小孩小心翼翼埋藏彩蛋,为过路之人演绎一场纪念仪式的他呢?她看着身旁金灿灿的男人想。
现实中没有他的痕迹,他只存在于虚拟之中,当她离开这里,他就成了她的梦,只会在枕畔流连间偶尔被想起片刻,成为她的枕上书。
这一刻,她明白了,她一直以来的诸多问题,也有了答案。
例如,意外方能造就永恒之美。
在他眼中,人类的世界是无与伦比的美丽,没有一处不美,所以映照现实的极乐世界,才那么美,每一处,都能单独成画。
而他恨她吗?答案在这里。
分离也很美,他不会恨她。
曾经她问:“我们前世认识吗?你对我这么好。”
他回答:“错了,你是个小女孩时,我才认识的你。”
当时觉得他的回答太刻板,但她现在明白了,他回答的是:我无条件地爱你。
到了“寻找自我之旅”的终点站,刚下车,一个意外的人走进视野,那人在站台外踮起脚张望,显然等待多时了。
“已经证实了,这个旅行游戏是一个没有备案的小公司开发的,他们自称云网开发者,其实就是一群偷资源的黑客,你人进了里面,我怕这游戏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就一直在等你出来,我才好去报警。”
她在沉晏的絮叨声中,查到了队长和医生的行踪,这两人居然也跟她一样,延迟了旅程。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沉晏马上捉住她的手,不能怪沉博士唐突,她总是来去一阵风,不捉住她转眼她就会跑个没影,然后一年半载地消失。
“约个见面时间吧。”
她注视着男人的面孔,想了想,答应了。
她和队长在二战伤痛艺术作品展览馆里找到的医生。
眼镜男正面对着一墙令人生理不适的画作,冷静地吃着西餐,牛排,叁分熟,血水沿着他嘴角缓缓流下,他浑然不觉。
也不知谁他妈允许他摆那么一张餐桌在展览馆正中间的。
她和队长一左一右架着医生的胳膊,把他架出的展览馆,强行终结了他的旅程。
上车的时候,检票员挨着挨着念手中车票名字,核对乘客。
“我爱波奇饭。”
“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彼得罗夫。”
“狗东西。”
检票员核对完他们这一排,走向下一节车厢。
他们仨静止了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爆发出大笑,震惊四座。
“那啥,这么长名字,眼镜你亲妈要进来,都还不认识你吧?”
“那你呢?一辈子都吃吃吃,就没见过比你更能吃的人,吃两年地中海餐都没吃够,我要是你女儿,我一定会弃养你。”
“你也不是我女儿,我也没你这种变态女儿,还有,狗东西是什么东西?”
“是我。”唯一的女性举起手,眼角笑出了眼泪。
“还要再看一会儿吗?”她问他。
金色男人没有回答,就坐在诗人的墓碑前,出神地望着她。
那是在等她下指令。
她不忍地撇开头,脚下逐渐后退。
这个空壳,她只能填充到这种地步,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也做不了,反倒是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与他相融。
一块路标,一座信号塔,一棵树,一盏荒野里出现的灯,以及一块上上世纪的墓碑,都是他的风格。
记忆是一个人的灵魂,创造之物也是一个人的灵魂,这就是她的发现。
连她都没例外——在这里,她变成了他的创造之物。
所以她所到之处,就唤醒了他的核心特征,紧接着就让他的管理员缓存出现,那片区域的后台程序就呈现出一种待开发状态。
也就仅限于此了。
这两年来,她一直在试着去接受,接受极乐世界每一处物品,都是他的碎片,接受他成了碎片。
那个无比强大无比冷静的人,她最大的靠山,也是唯一依赖过的人,他碎了。
世界能够全部回收吗?即便技术办得到,回收回来的,会组合成为他吗?那些天时,地利,人和,所带来的信息,还能重现吗?
碎了就是碎了,所谓的“时间之箭”,就是破碎的玻璃杯不会再回到桌上变成完好的模样。
她真正需要接受的是:遗憾。
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金色身影,让他定格成了一幅画,然后把他留在了墓园,自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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