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你、你生来就是野兽而非草木”
“不对!是‘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你乱说什么!”
“可、可他就是这么写的那本送给你的诗集。”湿巴巴的眼睛看着对面怒发冲冠的女人,越发不知所措了。
“西八!”她在房间里暴躁地来回踱步。
“我能见见老师吗?”小孩提出要仿生人在场的请求。
哪知女主人冲到他面前,按住他双肩,无比认真地对他说:“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我想见老师。”小孩更害怕了,憋着嘴要哭的架势。
跟所有小孩的反应一样,遇见甜言蜜语就听信,遇见凶神恶煞就害怕,一点分辨力都没有,根本不像个天才。
她很不耐烦了,隐隐地,失望也浮上凉薄的面孔。
“说!不说别想吃饭!”
小孩终于哭出来,边哭边挣扎,想挣掉肩头的手,“你是坏人!我要回家!”
“你有家吗?”女人讥笑,放开他,转身走出房间。
当晚小孩就发起高烧。
女主人抱着他冲出家门,管家已调出车库吃灰的代步车,停在门口。
“不去医院吗?”
她匆匆忙忙发动引擎,小心翼翼地看车后面。
实际什么都没看,车由管家操纵系统自动驾驶中。
“不能去医院。”她连说了叁句,却没意识到说了废话,直到最后才说——
“去了医院,他们就会发现是我,然后一定会让他从我视线消失,永远不会让我见到他。”
车行驶到小孩的学前学校,绑架犯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孩还回去。
天灰蒙蒙的,路上只有车,没有行人,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女人放开小手,将小孩丢在路边,狠心地转头就走。
小孩看着她的背影,在路边无助地哭起来,呼唤她。
可惜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喊出她想听的。
她猛地调转,冲到小孩面前,拽住他一条胳膊,表情却是困惑的,迟疑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数年前,野外,朔风,帐篷中。
坐在睡袋旁的男人一反平常的衣冠楚楚,换上家居服,眼神温暖,嘴上再正经不过地说治疗童年创伤,就需直面创伤,直面过去,于是给她做了一套心理治疗方案。
野外没有多少娱乐,她由着他折腾,懒懒地半躺着,看他投放的电影。
那电影前半部分就是场灾难。
一个小男孩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拼命表达自己对母亲的爱,想留住生病的母亲,但最后还是被抛下,尽管后来男孩得到很多人的帮助,顺利长大成人,但看完整部电影,她只记得男孩夜夜睡在母亲的床板下,母亲睡着,他才能睡着,当他闭眼睡去,旁白念道:她呼吸,所以我呼吸。
忧伤得看完电影,她还趴在睡袋中,蜷缩着流泪,睡袋都给她打湿了。
多么丢脸啊。
“你呼吸,我呼吸。”
粉雕玉琢的小孩哭得金豆子直掉,哭得脸都皱成一团,是个大人看见,心都会碎。
小孩再说了一遍,并加上一句:“不要丢下我。”
上班的人开始出现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她设置了跑路行程,时间一到,她还没上车,管家果然下场来拖人。
“你呼吸,我呼吸。”小孩大哭。
她也大哭,沾湿口罩,墨镜滑下脸,被仿生人拽住手臂单手搂腰地往后拖。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成年女人对着哭,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
幸好管家的动作坚定又温柔,就像在劝慰一个初次送儿子上学的母亲,才没被报警成街头强抢妇女。
惩罚是通过一通电话到来的。
对方称呼她为女士,前缀是很久没人叫过的她的真正姓氏、
“对不起,这么久才打来,因为能查到的您的公开联系方式,只有电话,我们寻找一条电话线路花了点时间。”
对方告诉她,小孩被她送回去后,出现多发性感染病变,很快就走了,遗体已经火化,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她知道对方是一个生命实验室,所做的实验即便政府默许,也不会公开支持,所以只敢私底下低调运作,即便小孩丢了,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于是就被谋定而后动的她一举掠走小孩,窝藏住所多日。
现在听来,对方何尝不是一直知道她的存在,同时也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包括她打的算盘,便眼睁睁看着她夺走实验室宝贵成果,肆意妄为,最后才以坦白而又轻飘飘的语气,打了这通电话,给了她致命一击。
“代价。”
“什么?”对方没听清她说的最后那个词。
她挂断电话,顺着壁柜慢慢滑坐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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