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有点年迈失修的管家并没有迅速赶到,于是只能远远注视着豪华吊灯下,一尘不染的会客区被搅得一片凌乱,男主人四肢张开趴伏,腰上坐着女主人,却不在沙发上,沉重的沙发在二人接触时被推得老远,就像顽皮小孩针对严苛家教的叛逆现场。
优雅从容的女主人瞬间化为敏捷的豹子,将男主人击翻,按在地板上捶打,揉捏。
她满脸堆笑,笑意越盛,手上就越发凶狠地反折男主人胳膊,下肢稳稳地压制住成年男人的反抗,喘着粗气甩着一头疯婆子一般的乱发说:“舒服吗?不是要我舔吗?先热热身吧。”
回应她的是男主人杀猪般求饶喊叫。
时间可能改变了她的容貌,但那生气勃勃的样子,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并未更改过,一如小时候。
当别人以为用规则可以拿捏她,并且有成功错觉的时候,往往就是她暴起反抗的时候,推翻别人愿景的时候。
打碎得毫不留情。
至于代价,她好像并不在乎。
多年来富贵生活只能使沉晏的母亲——尊贵的老夫人勉强压制住愤怒,但压制不住她视门禁如无物,闯入这栋祖传洋楼,对住在这栋楼里的女主人下达驱逐令。
女主人穿着睡衣从二楼走下来,挥了挥手,示意在老夫人身前挡住的管家退下。
她睡眼惺忪,显然刚被吵醒。
丈夫被赶出去,她反而睡得更香,无丝毫悔过之心,只有鸠占鹊巢的快乐,老夫人不禁怒火中烧。
“我家好心收留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些年你跟沉晏感情不和,我和他爸爸都看在眼里,今天就把这事做个了断吧。”
“今天之内搬出去,外面那卡宴你开走。”
女主人听完就笑了,“凭什么?”
她的不配合,年长的女人仿佛早已预料,迅速开启视讯,呼叫律师。
说来也怪,这律师一贯鞍前马后,今天却比她这个老年人还晚到。
视讯通话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一按就弹出,便捷是这款产品的特色,老夫人急了,连按视讯手表多次,四周响起古怪的声音。
待老人家从手忙脚乱的操作中回过神,住宅里所有门窗已关上一半,正徐徐滑向严丝合缝,而沙发上的人已不见。
老夫人是磕掉大门假牙,摔断腿骨,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被抬出来的。
通过透风的门牙,老夫人的哀嚎力竭声嘶,忽然盯了自家大门一眼,又瑟瑟发抖,抱着医护人员不撒手地流泪,仿佛从地狱魔窟中被拯救出来。
“她……她……我以为我活不了了。”她说。
“她在屋里……布陷阱,她要谋财害命……她早就在等今天,要我死!”
大家族主母的风范荡然无存。
医护人员忍不住回头看,只看见紧闭的铁门,以及在夕阳下像个钻石折射不同光面的楼体一角,不禁偷偷按下了义眼中的快门。
……
远离视线的名门世家自此暴露在大众眼前。
但风暴的中心一片平静。
女主人再次安静地睡了。
时睡时醒,但谁也说不准,她醒着时,是否真的清醒。
作为男主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家里,是来谈判的。
他倒没像他的母亲,那般没有礼貌和对踏入曾经的家充满恐惧。
他只身赴会,以表诚意。
可数年来,他和女主人之间的分歧,从未得到过修复,每每谈起,都是不欢而散作为结束。
这次也不例外。
男主人更多的是不解,他不解:自己都放低姿态到这种地步,为何妻子反倒比从前更无动于衷。
“给你优渥的生活,只是增加了你的冷漠。”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你才会这样惩罚我,但我扪心自问,我待你不薄,作为丈夫能给妻子的,我都给了,你就不能像一个妻子一样对待你的丈夫吗?”
沙发上的女主人,脸浮肿得不成样,她打了个呵欠,又听见丈夫委屈地说——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忘了你对我妈的承诺吗?你不能照顾我后半辈子,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女主人失笑:“照顾你?论能力,论成就,不应该你照顾我吗?”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开始意识到,他俩都是巨婴,都希望对方能付出更多,哺育自己。
他们从来都不是施的一方——这就是他们之间根本的分歧。
“小飞龙。”
消瘦病容的男人就像npbsp;,越过女主人设下的重重关卡,进入铁门,踏上花园的碎石路,打开洋楼的密码锁,径自奔赴主人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立在女主人床头,待她睁开眼,露出满满的疑惑,他才低声如怕惊扰睡梦中小孩那般音量开口:“你看到什么了?老顺吗?”
“我不是他。”
“我知道叫不醒你,就自己进来了。”
“我正在痊愈,多亏了沉晏替我引荐。”
“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去非洲——不是极乐世界,是真的非洲大陆,我想过去支援,你可以去画画。”
他还说她会恢复的,受过这么多磨难,她可以远走天涯,从此好好地活下去。
他是老顺留下来,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的。
喧闹的争吵声,令女主人走出房间,像孤魂野鬼飘荡在偌大的住宅。
一群幻影或站或立,出现在家里的会客区,激烈地为什么争吵——女主人一走到扶梯口,就看到这个情景。
家庭成员各处东西,家庭会议就以视讯的方式聚在一起召开。
但这预示着发生重大之事。
争吵的主题以一位非家庭成员展开。
这算是家中小主人第一次逆反,也是最大的逆反。
他要停下工作,去照顾一位深受放射线侵害的肿瘤末期患者。
家中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的做法,但他先斩后奏,已经辞掉工作,在家族引起轩然大波,家庭成员个个深受刺激,老夫人哭得捶胸顿足,老先生叹气连连,男主人则前所未有地厉声斥责。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当初是阻止你去前沿,但这不是你现在同情心泛滥的理由。”
“也不知这孩子像谁!我们家里从没出过你这样不知轻重的人,你这是在害你的家人知道吗!”
“爸爸,辐射感染产生的病变不会传染......”
“你能保证?你以为你谁?做前沿科研的没一个敢做这样的保证!”
这时,沙发一隅,落下长期缺席的一位家庭成员。
女主人穿着睡衣,一副大家早已习惯的睡眼惺忪样,声音沙哑地吩咐小主人,让他将朋友带来她所在的宅子。
也是小主人从小长大的地方。
“酷!睡美人妈妈!”
戴着帽子的肥胖青年走在前面,提着行李的小主人走在后面。
“不对,应该叫睡美人阿姨。”
胖青年转头道歉。
他的样貌,最大特征就是胖,但胖得十分不均匀,身体有些部位快把衣服撑破,有些部位又非常瘦,比如说脸颊,他好奇地一路边走边看,兴奋之情渐渐沉下来。
好像表演结束了。
因为在这里,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迎接他,也没再有异样看他的目光。
花开花又落,家里有人来来去去,一只本该翱翔于蓝天的雄鹰,折损落下,遗体化成灰,没有墓园收留,便埋藏在花园里,楼上沉睡的人知情,又不知情。
小主人立在她床头,对她说:“谢谢你,妈妈,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你的坚持了。”
“也许活在真空里,与世隔绝,才能做到真正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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