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我一头杠进了白雾缭绕的温水里。
“侯爷!”
老天爷啊,你还是摔死我吧,我不会游水啊。
身畔的水泽里好似有动静,我浑噩睁眼,只恍惚见到粼粼水面上有一抹白玉雕成般的人影,健硕的长臂,又宽又结实的后背,有型的窄腰,还有乌绸子般的青丝……这身材,正正好啊,这皮肤,真白。
这背影诱的我心尖颤动,情不自禁便咕噜咕噜吐出了两个泡泡。
只不过水面上的人并未给我再多看两眼的机会,听到身畔有动静后,便白衣一扬,严严实实的将自己的好身材给裹紧了!
窒息的痛苦感充斥着头颅与心脉,我闭紧了口鼻,在深水中胡乱挣扎着,眼睛因沾了水而变得愈发迷糊,我想高声呼救,可一张嘴,便是大口的温水呛进了肺腑。
张嘴呕咳,一个个小水泡跟着领头的大水泡径直往水面上升了去……
好难受,好痛苦,我要被淹死了,真的要被淹死了——
手在胡乱往上抓时,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掌心给握住了,我一怔,下一瞬就是被人连胳膊带身体的猛地一扯,哗啦一声,拎出了水面。
重见天日的感觉,令我陡然发现,整个世界都变美好了!
一口染着淡淡莲香的清新空气吸进了嗓门眼,啊,舒服!
晃了晃还没缓过神,仍有几分昏沉的脑袋,我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上水渍,昂头朝捞我出来救我性命的那抹白影看过去——
视线模糊复又清晰,对上男人那张举世无双,俊逸温润的容颜时——我瞬间呆住了!
“是你!”欣喜的言语脱口而出。
“是你……”
我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我说这两个字,是因为我被惊喜到了,而他说这两个字……是他没忘,他没忘记我!
立在池水氤氲中的俊逸美男生的剑眉星目,天人之姿,飞扬的剑眉恍若一笔画成,幽深的眸子清澈透亮,眸底隐隐泛着几点浅金色的光泽,鼻骨挺立,薄唇轻抿,棱角分明,神情温润柔和。
面若冠玉,俊美的五官如精心雕刻而成,身上虽只着了一件皎白色的贴身里衣,但却丝毫不损他清贵儒雅、威仪超然的天人气质。芳兰竟体,纵未着华服,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也都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帝王风范……
这仪态,这气质,这不怒自威、临危不乱、泰然自若、温和尔雅的好品性,便是我那位皇帝哥哥与他站在一处,也要逊色两三分。
墨发松散在肩后,额前两缕墨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肩上,男人看着我的目光也略有惊讶,一只手臂负在身后,一只手还将我的胳膊举得高高的,保持着刚拎我出水面的姿势。
我呆呆地瞧着眼前这位清风明月般的俊朗神仙良久,直至寒风过境,拂落桃花,擦过我裸露在外的一截雪臂时,我才蓦地清醒过神……
“神仙哥哥!竟然是你!”我不顾他的惊惶眼神,欢喜至极的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亦忘却了我们如今还在水里待着,我与他皆是浑身都已湿透,这样搂在一起的场景委实不甚雅观……便迫不及待的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喜极而泣的埋在他胸口同他诉说他不在的这些年里,我对他有多么的思念:
“十二年了!你终于出现了!十八岁,我今年十八岁,你果然没骗我!神仙哥哥你终于来找凉娍了,呜凉娍差些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神仙哥哥了呢!凉娍还以为,神仙哥哥要凉娍守一辈子的活寡呢!神仙哥哥,你来的真晚,凉娍一点都不开心,神仙哥哥……”
一把眼泪抹在了他胸口的白衣上,他愣愣的僵在了水中,很久都没下一步的动作。
发现了他的异常,我从他怀中傻傻探出头,泪眼朦胧的可怜兮兮问他:“神仙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不抱凉娍了?”
他喉间哽了哽,垂下清冷的眸光,对着我这张脸沉默了一阵,半晌,才极纠结的咳了咳:“你、认错人了,本、我,在下、你以前,从未见过在下。”
“从未见过在下……”我喃喃重复了一句,吸了吸鼻涕,将眼泪憋了回去。不太敢相信的举目继续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看他眼神坚定,一本正经,一派明人不说暗话的样子,以及那脸上似有似无的淡红……不像是说谎,大抵,是真的忘记了。
师父曾说过,天神若想久留在凡尘,与凡人结姻缘,便仅有投胎转世这一个法子,以一世庸俗,换一段情缘。
这样讲来,他就算现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反应了。
不会错的,一定不会错的。他的眸眼,他的容颜,还有他怀中的温度,衣上的淡淡清莲香……都是我最熟悉,一十二年一日也不敢忘记的执念……
尽管物有相仿人有相似,世上可能真的会有两副一模一样的面容,可他身上的气息,他举止间的高雅风范,他凝望我时的温和目光,是别人如何模仿,都模仿不来的。
有些事,他忘记了,我还铭记着。
即便他现在已经不晓得我是谁了,但,只要我还记得,只要我心知他就是神仙哥哥,未来,就还可期。
不情不愿的默默将胳膊从他腰上松了下来,既然不记得了,那也不好再占便宜了,毕竟……他们男人应该都不太喜欢行为太过胆大,刻意主动亲近他们的姑娘吧?
“对不起,我……”
正当我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胡诌诓骗他才合适时,水岸边快步行来了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提着剑驻足水畔便向他着急询问:“侯……”
嗓中半个字还没完整的蹦出来,就被他抬手打断了。
“本官无碍,不必担心。”简短的八个字,却格外有震慑人的威力。
“本官……你是个官?”我又一次遭受到了惊吓!
是官啊,是官好啊!这下都不用哥哥费心帮我选驸马了!直接骗回宫请旨赐婚不就得了!
他垂眼意味深长的看了我少时,清隽华贵道:“嗯,小官而已。”
小官……就更好办了啊!
大官不好抢,成个亲还得看那堆老臣的意思,我这身份太过特殊,若真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的权臣,指不定那些老东西们又要如何叨叨呢!
小官就方便很多,直接一道圣旨接回春帝宫,拜个堂告个天地,以后就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和他一起过潇洒小日,做一对皇宫内院的普通夫妻了!
神仙哥哥啊,你这一胎投的可真好!
岸边立着的墨衣侍卫一呛,大抵是不好意思盯着已经湿身的我与他家主子乱看,便很有眼色的乖乖背过了身去,对着满园清风桃花支吾回话:“是、是、大人。属、属下、咳,方才这位姑娘掉下来的时候,砚北来报,说他们在另一边的溪水池子里也、也捡到了一个摔晕了的姑娘……属下是来问大人,该如何处置这两位、啊、那位姑娘……”
摔晕了的姑娘?是花藜吧?
我咕咚咽了口口水。
眼前那位清风霁月的翩翩美男睿智的一下就猜到了墨衣侍卫口中摔晕了的姑娘是我同伙,眯了眯好看的凤眸,风轻云淡的问我:“是你的丫鬟?”
他脑瓜子这么聪明么?不愧是我未来相公!
心虚的扭了扭脖子,我点头,“啊、啊是。”
“你想本、本官如何处置那位姑娘?”
我想他如何处置?他平时问问题都这么致命吗?这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咬住下唇,我怯怯的抬眼,对上他那双好似染了笑意,又好似依旧冷冰冰的深邃眸光,纠结的攥紧袖子,不知所云的嘀咕:“我、我怎么好意思做你的主……”
他宽和大度的双手负后:“无妨,本官许你做主。”
倏然倾身凑近我,浅浅的荷花香扑面压来,瞬间令我的心跳砰砰乱了两三拍!
这该死的压迫感啊!他一个小官,身上哪来这么强大的气场……
久违的慌乱感窜进了全身四肢八骸的每个角落,我不知所措的傻笑着挪步往后退:“大人你、你说笑了,我、我自是希望大人您能大、大发慈悲,放过草民与草民的丫鬟啊……啊!”
脚下倏然一空,脚底淤泥下陷了三寸,我一个没站稳,又噗通仰进了萦着白雾的温泉池子里……
温热的池水再度填进了我的口鼻,我摔进水中被呛得胸口疼,但好在,没隔多久他老人家就仗义的又把我从水中捞了出来。
上半身见了水外的寒风,这一热一冷的来回折腾,激的我趴他肩上便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他纵着我这样伏在他怀中闹腾,握在我手臂上的大手悄然收回,背到了身后。“还能上岸么?若无事,便与你家丫鬟早点离开吧。”
“离开?”我捂着嘴生生把最后一个喷嚏憋了回去,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又感受了一把平静的凉风,嗯,这风虽不如崖上吹的猛,但也可称一个寒凉。“可、天色阴沉,我们两个弱女子,身边又没有奴仆相随,这种天气下赶路,万一出了什么事,多、多不好?”
事到如今,只能先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连姓氏名字都没问,祖宗十八代都没查,重点是生辰八字都没套出来,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呢!
他沉默少时:“本官命人送你们回家?”
“送……”送我们回家?不成不成万万不成!我们头顶上还有追兵呢!况且他现在一送,我的身份岂不是要露馅了!不成,不能让他送,至少今天不能送。
可他都这样说了,我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我别有用心,居心叵测了?
头一次见面,不能给他一种我很轻佻的错觉!
但,如何才能顺理成章的留在他身边,又让他开不了撵我走的那个口呢……
对了,或许装晕是个好法子!
死马当作活马医,我说干就干,故意在他怀中眼一闭腿一软倒在了他身上。
“你、”他出臂捞的及时,有力的胳膊束在了我的腰肢上,阻止了我的身子贴着他的高大身躯往水中瘫倒。
颇为无奈的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他稍俯身,另一只健臂从我膝骨下穿过,脊背挺起,直接将我拦腰打横抱了起来。
我乖乖闭着眼睛窝在他的怀抱里,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真好。
他抱着我蹚过哗哗的温泉水,上岸,搂紧我低低自言自语道:“笨姑娘!”
案上等待的侍卫见状赶上来替他披了一件衣衫,“侯、大人,您要带这姑娘回木屋?这姑娘身份来历不明,万一……咳,大人以前出门从不与姑娘同行,这次怎么……”
“去附近找个妇人来,再给她弄件干衣服,让妇人帮她换上。初春天寒,她穿着湿衣服会着凉。”
“可大人,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家啊!哪有什么妇人,您让属下去找母耗子母老虎还差不多……就算属下现在启程去找,等属下弄来姑娘的衣服了,这姑娘身上的衣物也自个儿捂干了。”
“……”
“启禀侯、”
“咳!”
“启、启禀侯大人,属下在附近发现了不少蒙面高手,像是,在找坠崖的姑娘!”
侯大人,我的神仙哥哥竟然姓侯!好姓氏!
头顶那道好听的声音浅浅响起:“一群混账东西,竟然追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要不要属下将他们处理掉?”
“不,你去弄些动物的血液,自溪边洒至附近的狼穴。伪造一个,她们主仆两个已经遇害的场面。”
“得令!”
竟能想到诈死的法子,我神仙哥哥真是天下第一聪明!
“那大人,属下还去找女人衣物吗?”侍卫弱兮兮的问。
他安静了片刻,道:“去生盆火吧!顺便,拿一身本官未沾身的新衣物过来。”
“啊?大人您不会是想把自己的新衣服给她穿吧!大人您不是特别不喜衣物上沾染女人的脂粉香么?”
“新衣物而已,权当是送她了。”
“哦。那大人,只取一件么?”
“……本官记得,砚北也带了几套新衣物,挑一套合适的,给另一位姑娘送过去。”
“大人您、咳,偏心!”
“本官只是……主仆有别,不能乱了礼数。”
“属下信,属下都信——”
“你再胡言乱语,晚上就去狼穴睡!”
“啊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属下这就闭嘴!”
走了大约有两刻钟的路程,他终于抱着我进了一间听起来并不宽敞的小木屋,将我放在了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荒郊野外不比富贵深院,条件艰苦了些,你且忍忍。先住一夜,明日本官便带你离开这个荒芜之地。”
细心体贴的又帮我遮了层薄被子。
我闭着眼躺在床上没良心的接着装晕,眼睛在闭着,耳朵却竖的比谁都尖,房内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休想逃过本帝女的一双法耳!
须臾,还是那个侍卫搬了火盆子进来,顺道又将一件浸了清莲香的干净衣物放置在了我的床头,“大人,东西都备好了。”
他家大人嗯了声。
侍卫步伐沉稳的又退了出去。
清隽如谪仙的男子在我床前坐了足有一刻钟,倏然站起身,惊得我心跳一滞。
广袖拂香落我鼻息前,他缓步走至门口,温和嗓音若春风过林,温水漫过小泉涧:“把衣服换上吧,别着凉了,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本官在南头房间,你有事,可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