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我僵在了原地,一时晃了神。
他亦起身,走了过来,儒雅斯文的缓缓道:“五年前,我母亲病重,郎中说,若用招摇山下的凌虚草为药引,或可再为她老人家续上两三年寿元。我为了让母亲好起来,便孤身出了颍州,前往招摇山采取凌虚草。路上无意撞见了一名被毒蛇咬伤的小姑娘,我便想着,救人性命乃是件大功德,我母亲又身患重病,彼时对她施以援手,就当做是给母亲积福积德了。所以,我就用内力为那姑娘逼出了体内的蛇毒,顺道将那姑娘安置在了一处洞穴中,给她熬了药,敷了伤。”
陌生的温度贴上了我的指尖,他捞过我的手握在掌心,耐心往下道:“我与她的前缘,仅止于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记这么一个人了。早前她被你罚跪,我并非特意赶去看望……我说我是路过,辰儿相信么?”
路过……我黑了脸,偏头望他:“你还能找个更敷衍点的理由么?路过,顺便给她撑个伞,遮个雨?”
他凤眸清澈的义正言辞道:“虽然说出来,辰儿可能会不相信……但这便是事实。”
我捏着手里的风车低头失落:“事实就是,你担心她,心疼她。事实就是,你也挺讨厌我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的。”心情压抑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过,你我才刚认识,我就这样亲近你,你肯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举止轻浮……但,我忍不住。我一瞧见你,就很开心,很想靠近。我晓得你根本不信什么梦中神仙,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算了,我现在明白了,起初是我太心急,太想去接近你了,才会吓到你,不仅没能让你接受我,反而还令你对我心生厌恶,适得其反……有些事,还是得循序渐进为好。以后,我会尽量同你保持距离的,你想怎样,都好……我不强求。”
“谁说我讨厌你了?”他倏然好笑出声,握紧了我的手温润如玉道:“只是为她撑了伞,你便吃醋成这样,你是想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不高兴的昂头同他理论:“你别骗我了,我都听的一清二楚,化霖说,你觉得照顾我很累。化霖还说,我从小就娇生惯养,是泡在蜜罐子里养大的,不像她……”
哽了嗓音,我难过道:“是啊,我们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会一样呢!我自刚满月就被送到山上寺庙,离开了亲生父母,我娘没了的那年,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家原来是那么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我在外野了十几年,长得半大的时候,我爹才想起来接我回家。
而她呢,她一出生就被选定为祭司阁下一任祭司长,被赵丞相悉心呵护着长大,十岁时就被送入宫中祭司阁教养,锦衣玉食,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她如今还来和我比惨……我要是被泡在蜜罐子里养大的,那她岂不是被埋在糖霜里养大的!这年头真是怪人特别多,比完富贵,还要比命苦……”
“这些,我都知道。”他抬起玉指,为我抹平了眉头,朗若清风明月的柔柔道:“你的身世,我比她清楚。那些话,是她说的,绝非我的心意。我若讨厌你,还会纵着你装晕留在我身边么?”
我咬唇赌气:“我是帝公主啊!你既早就猜出我身份了,肯定是不好出口赶我,害怕得罪我,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心底对我的厌恶,委屈自个儿与我同路……我这么一个冷血无情,没有人性,又刁蛮嚣张的公主,你肯定是多与我待一刻钟都受不了!”
他没良心的沉笑出声,不等我再多说,便伸出手臂将我拢入了怀中。
我一僵,心底瞬间潮海汹涌。
他搂住我,拍了拍我的背,轻轻道:“辰儿的想象力着实丰富。不过,想象中的,都是不可能会发生的。我没有讨厌你,冷血无情、没有人性、刁蛮任性这些词,也同你一点边都沾不上。臣怎么会讨厌公主呢,臣心喜,都来不及。”
心喜?耳尖与脸颊有些发烫了,我愣在他的怀中心跳愈快,有点紧张的生吞了口口水。
“别人口中的话,都只不过是她以为而已。臣若真的对公主有一分的厌恶,还会这样哄着公主,陪着公主么?只一无关紧要的外人罢了,辰儿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在为兄这里,没有人比辰儿更重要。”
箍紧了我的肩膀,他附在我耳畔温言细语的道:“辰儿不是说过么,我长得像辰儿梦中的神仙。或许,我的出现就是为了与辰儿相逢。辰儿这便要与我保持距离了?那岂不是让旁人,目的得逞了?”
“目的得逞……”我心神惶惶的僵在他暖意纵横的怀抱里,下颌倚在他的肩上,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如何同他争论为好了……
是啊,他若真的讨厌我,大可不必这样亲近我。更不必……答应要和我尝试着相处,尝试着彼此了解……
可化霖她,早前言语,字里行间都透着对他的浓浓欢喜。
他要是真将她视作无关紧要的外人,又怎会亲自过去冒雨给她撑伞……
想到此处,我不由灵识清明了些。
倚在他的肩头闷闷不乐,我依旧没能高兴得起来,只软着声在他耳边喃喃嘀咕了句:“怎能算是旁人呢,那可是你的心头宝。白天里那么重的风雨,你都陪她一起度过了……好在我只是罚她跪一日,若是我再冷漠无情些,罚她跪个三天三夜,那你老人家岂不是也要陪她一起在雨地里站个三天三夜。
我若离你远了,不就正好遂了你们的心愿……她说的也有道理,我是帝女,你即便不想搭理我,也要看在我这重尊贵身份上,对我礼貌三分……送我来临熙城,不过是出于君臣道义,看在皇帝陛下是我哥哥的份上,才好心相助一把……
如果我不是帝女,如果皇帝不是我哥哥,你或许,最多只会善心大发,将我送到临熙城的城门外,根本不会陪我一起进临熙城,不会陪我一起在临熙城住下……更不会担忧,我会不会又被刺客截住。我于你而言,终究不过是个陌生人。化霖于你,是故人重逢,我于你,却是萍水相逢。”
“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是故人重逢。”他的手掌摁在我的脊背上,言语深切的回应我。“只要你想,我们之间,可以是任何关系。”
“任何关系?”我哽了哽,不敢相信的痴痴问:“我们之间,除了兄妹,除了萍水相逢,还可以有别的关系么?”
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我的耳根,染红了我的脖颈,他微微偏过头看我,和声温浅的认同:“当然,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想。”
“我想……”他这莫非是在暗戳戳的告诉我,他其实,也是欢喜我的?被他拢进怀的身子颤了下,我汹涌的心绪久久难以回归平静——半晌,我才也默默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腰:“神仙哥哥,我其实没想过,一定要占有你。我只是、只是太忘不了曾经……是梦也好,是真正有前缘也罢,你既出现了,我定不相负。
多年前我便暗暗立过誓言,此生若不相逢则罢,若相逢,便是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也愿向你奔赴而去……只是,此刻我才发现,少时执念,竟是想的这般简单。
算准了你会眉眼如初的出现在我眼前,算准了你掌心的温度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消减半分,却独独没将你会心悦上别人的可能算进其中。我是喜欢你,打从第一眼相逢便喜欢,可今日见到你在雨中为化霖撑伞……我开始担忧,你若更喜欢别人,我该如何,是大度成全,还是狠心做那棒打鸳鸯,鸠占鹊巢的恶毒公主。
棒打鸳鸯强抢了你纵然是好,可那样,你会难受的。没有灵魂的三哥,还是我的神仙哥哥么……也许,我可以将这场缘分当做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当做,是它在我少不更事时,给了我一个旖旎美好的希望,如今只是又亲手捏碎了这个希望而已……所以你若想转身,我绝不会死缠烂打。三哥,这世上有太多人都活的身不由己,我想让你活的轻松些,我想让你,做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哪怕,成全我的代价,是委屈你自个儿?”他靠在我耳边,刻意轻了声,用着充满诱惑力的勾人磁音问。
我静静靠在他的肩上,阖了双目,故作平淡:“人生嘛,终归是有得有失。化霖她羡慕我,却也没错。我虽少时过的浑噩狼狈了些,可我现在已经是整个大禹国身份地位最贵重尊崇的女子了,国公主,帝女,多么风光鲜丽的身份,举国百姓都将我视作神女转世,祥瑞化身,满朝文武都对我敬畏有加,关爱有加。我还有个总为我遮风挡雨,恨不得将大禹国内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我的亲哥哥……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便宜,都被我一人占了去,若要丢失些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委屈自个儿算不上,只要我在意的人过的好,我就了无遗憾了。三哥,趁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虽说我现在这会子将一切都看开了,可我也不确定,以后日久天长,感情深了,我会不会改变主意。如果结局注定要以不圆满收尾,那我宁愿让这个故事从未开始过。”
“可我却觉得,上天既然给故事添了个美好的开端,那必然是有心要成全这个故事圆满。”他听罢我的话,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如果我说,这个故事,从头至尾,我都是奔着圆满去的,辰儿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圆满……奔着圆满?
我惊讶的从他温暖的怀抱里出来,呆呆的昂头傻瞧他:“三哥……”
他淡淡一笑,便令三千星辰黯然失色。
“送上门来的夫人,我还能让她跑了不成?”不晓得从哪儿摸出来了一只泛着五色之光的水玉项链,他绕到我身后去,亲自给我戴在了脖子上:“此乃太虚山特有的五色水玉,我特意留给你的,这项链还有个名字,叫,勿忘。勿忘春刹好,勿忘心上人。”
“勿忘?”我低头仔细看那条做工精致的项链,项链的每颗珠子都溢着晶莹的流光,珠串下还挂着一枚小小的并蒂花项坠。
水玉原本不是什么顶稀奇的物件,我皇兄的寝宫里便摆了无数套水玉雕刻而成的欣赏品,似这种亮晶晶的水玉珠子,我一年能收上千颗,从最普通的白色水玉,到水玉之王橘红水玉,这些物件我都是玩腻了早就不玩了,对它们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了……可我自诩早就将天下珠宝看个遍,早就将天下水玉玩个遍,却独独没见过这种能散发五色光泽的水玉……
水玉色本就单一,能得双色水玉,便已是祖宗十八代显灵了。
五色水玉,我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我以为水玉之魁首,乃是三色。
却岂料,我竟在有生之年里,亲眼见到五色水玉……更没料到,水玉之绝,本为无色。无色,却又能映照出柔和五色……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这水玉绝对价格不菲!
况,世间似这种品级的顶尖玉器,其价值早已不是用银钱能衡量的了!
“三哥,这太贵重了。”我着急想将它取下来,三哥却握住了我解项链的那只手,温雅和煦道:“别动,这是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脑子里轰的一声,就乱了。
他,这是打算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