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轻呛了声,忍不住笑道:“浑说,你怎么会是野种。大禹皇室有规矩,皇后子女一产下地便是注定的帝王帝女,为了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不被居心叵测之人混淆,太子帝女满月之日,都会由祭司阁亲自为小太子小帝女验明正身,为皇帝及其嫡子帝女举行滴血验亲仪式。你若是野种,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享帝女之尊荣么?”
我紧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呼——吓死我了。原来我们上羽家还有这么奇葩的规定,我以前都没听说过……”
“你自幼便在寺庙中长大,对于皇宫中的这些繁琐祖制,自然是知之甚少。加之你皇兄如今还未立皇后,未生太子……待时日久了,你便会见识到皇家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仪式了。”
我想了想,问他:“那皇兄,也被举行过滴血验亲的仪式么?”
三哥摇头:“妃子的孩子,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你皇兄,并非一生下来就是太子,是后来你与他年岁都大了些,皇后身子眼瞧着日渐消瘦,病情愈发严重,先皇见先皇后虚弱成那样,便不忍心再将生儿育女的重任压在她身上,逼她再生个太子,是以才立了你皇兄为太子,将你皇兄当做储君培养……你皇兄太子身份确认的迟,所以并没有与先皇滴血验亲过。”
“那,她说的皇室后嗣血统不正……是指我皇兄是野的?”我挑眉有些惊讶,还有些八卦之火熊熊欲烈,“不可能不可能,我皇兄更不可能了。”
“嗯?为何如此笃定?”
我道:“我皇兄可与我父皇一样温柔正直,他与我父皇站一处,长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他们是父子……再说我爹又不傻,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他自个儿能不清楚么?”
三哥沉默了一会儿,柔柔道:“辰儿说的也对。”
我鼓腮又郁闷了:“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让我提防皇兄……”
“提防你哥?”
“嗯。”
“为何?”
我心乱道:“我若是知道为何,便也不会这么困惑了……”
他抚着我的脑袋陪我一起思考,半晌,才蹦出来了一句相对比较合理的猜测:“或许,这些话,是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
“嗯。也许,并非是字面的意思,而是,另有所指。”
我一听他这么说,思绪更乱了,抱住脑袋焦躁道:“哎呀,字面意思都不懂了,还另有所指呢!再往深处想,我会疯的!”
他沉笑一声,宠溺的搂住了我的身子,悉心呵护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该知道的事情,总有一日会让你知道的……不急于一时半刻。”
“嗯……”我一时半刻也的确想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好妥协,“不想了,不想了……”
他为我撩开了耳鬓的碎发,柔情的道了声:“乖。”
——
是夜,原本渐渐雨势平息的临熙城倏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这般一看,前几日的平和确然有股子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之感……
法阵还差两日就要大成了,如今逢暴雨,也已无甚可过多操心之处了。
再熬两日,再熬两日就好。
明明都已经在心底安抚自己无数次了,可为何心里头还是这么混乱不安呢……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窗外闪电忽明忽暗,灯笼的轮廓投落在薄薄一层窗户纸上,若隐若现。
风呼雨啸,雨点子啪啪打在房门上,似随时都有可能扑门而入。
房内门窗虽合的严实,但湿寒的凉意还是汩汩沿着窗户缝隙透进了内室来,勾的一盏孤灯摇曳晃影。
蓦然一道惊雷落下,吓得我后退的脚步被椅子一绊,身子往后一仰差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危急时刻是三哥一手执书,一手搂在了我的腰肢上,将险些脑袋着地的我从急速下坠中捞了回去,一把用力收入了自己的怀抱里——
我扑压在了他的胸口上,心有余悸的猛喘了两口气。
他怜爱的将我护紧了些,低声关心道:“不是已经派了崖魇与小黑他们去安置点守着了么?还这样魂不守舍,惴惴不安做什么?不会有事的,今夜这雨下的并不算特别大,较之先前几回,已是雨势轻弱的了,局面尚可把控,有崖魇大统领他们在,肯定会万无一失的。”
我心乱神乱的靠在他怀里,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胳膊,摇头不安道:“三哥,我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今夜这雨下的非比寻常……”
“辰儿不是有化解雨灾的办法么?两日过后,辰儿就可以作法躯雨了。即便这最后两日无比难熬,辰儿也要撑下去。无妨的,辰儿别怕,有三哥在,三哥陪着你。”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抚我。
我依赖的往他怀中再蹭蹭,勉强放宽心,“好,我不怕,我听三哥的。”
又两道闪电劈落窗外时,我忽觉心口一疼,周身的灵力猛然动荡了一下……
身子猝然一震。
灵力动荡,这不对劲,恐是法阵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我还未来得及施法掐算一下究竟是何处生了变故,门窗外便哐哐哐的传来了一阵杂乱聒噪的脚步声——
门被人一掌劈开,先进入视线的,是把红豆色的油纸伞,油纸伞下,一身墨衣的崖魇提着长剑,浑身上下皆已湿的透彻。
面色苍白的三步并两步来到我与三哥跟前,顾不上收伞,崖魇便肃色慌张的凝声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城东的高墙塌了,把墙下的安置点给砸了,安置点内的百姓死伤无数……”
我顿时心底咯噔一声,似遭雷击:“什么!”
完了,当真是完了……
——
得知消息后我便不管不顾的披上了一袭外袍,撑上了一柄嫣红油纸伞,一路小跑着直奔城东安置点去——
匆忙的来到安置点木棚前,入目却是一片断壁残垣。
急雨打的伞面啪啪作响,都快掩住了废墟里的百姓痛叫声了。
高墙倒塌,直接截断了安置点的半截木棚,木棚被淹没在了废墟雨水深处,地面上的积雨里隐隐散发着百姓受伤的血腥味,略有几分熏人作呕……
“这高墙原本是旧年的古城墙,前几年先皇重新划分府州县地界后,上一任临熙的县令觉得这城墙颇有纪念意义,且城墙尚还硬实,毫无崩塌之象,若强行推倒,难免可惜,是以便将新城墙挪扩了十公里,旧城墙还留在此处。莫县令上任后,也曾忧心过城墙的安全问题,但因百姓们都不赞同拆掉这一圈旧城墙,所以莫县令便命人将这城墙加固检修了一遍。旧城墙原本便坚硬稳固,经莫县令修缮了一遍后,更是不可能再有隐患。
昔日两位钦差大人选择将安置点定在城墙脚下,便是看中了这道城墙坚稳,哪曾想……殿下,昨日属下等前来巡视,这城墙还好好的,根本没有任何开裂之处,今日雨势虽猛,可也不至于能将这城墙下倒……属下方才便已将这四下检查了一遍,在未倒塌的那截城墙上,发现了几块被凿开的石砖,石砖空缺处,填的是空心砖……属下还在城墙外,发现了几排凌乱的脚印,觅着脚印往前寻一里,那片黄草丛子中,遗落着一枚、将军府的令牌。”
“将军府?”我攥紧了双手,望着雨地里互相搀扶,伤痕累累的无辜百姓们,心口抽痛的沉声道:“这些混账东西,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崖魇恭敬的将那枚拾到的令牌双手呈给我,“殿下,请过目。”
那令牌是出自哪个将军府,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既是心知肚明的答案,那便也没什么好确认的了。
拂了拂手,我不想接那件脏东西,“过目便罢了,好生收起来,回去交给皇兄。”
崖魇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那令牌重新放回了衣襟里:“属下遵令!”
我们一行人刚到还没半刻钟,葛行舟便领着莫县令及其手下师爷捕头小厮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灾难现场。
见眼前遍地狼藉,举目皆是伤者死尸,葛行舟那老东西又开始发癫一般做戏了:“哎呀呀,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天爷啊,你还嫌我们临熙城的百姓不够多灾多难吗?怎么又天降横祸,带走了这么多条无辜性命!老天爷啊,有什么怒火,尽管朝我来,我身为江都知府,理应为江都承担一切苦难……老天爷啊,你怎能如此对待我的百姓,我的乡亲们呐!”
我心烦气躁的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没耐心的呵斥了一句:“聒噪!还不快去帮忙救人?都愣着做什么?等着本宫亲自过去么!”
葛行舟那老东西被我训了一通后,装腔作势的呼喊声终于戛然而止,低头尴尬的咳了咳,随后悻悻的朝身后师爷挥了挥手,示意小厮们跟上,末了轻手轻脚的默默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葛行舟走后,莫县令却留了下来,见我脸色不好看便温和的出言安慰道:“事情既已发生,那我们现在要做的,便仅有尽全力去善后,去保下更多条无辜的性命……殿下,还请您息怒。”
“息怒?”我立在雨中无奈的苦笑:“若早知优柔寡断会令他们愈发放肆,本宫就应该听莲枝的话,立刻斩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乱臣贼子!这些混账,临熙百姓的账,本宫迟早会同他们清算,让他们加倍奉还!”
“殿下……”
他本还欲劝我,但话未出嗓,便被另一道声音给着急打断了:“县令大人!柳家的两个孩子也被砸进去了。上面压的东西太沉了,我等根本搬不动啊,县令大人,那孩子流了好多血——”
“柳家孩子!”
压根没给我摸寻到声音是从何方传过来的机会,那一袭白衣的年轻县令大人便疾步往北边墙根处跑了去……
瞧莫县令也孤身穿进了雨幕,且那头的状况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几名官差正与莫县令围在一处徒手扒着地上的废墟,那废墟堆得足有一尺厚,单凭莫县令与几位官差的力量,想要救被压在废墟下面的两个孩子怕是还有点难度——
我静不下心的同身后随从们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是!”
把油纸伞从侍卫的手里接了过来,我一路疾行,踩着满地的污泥污水,任凭那些污秽东西染透我的凤头鞋,弄脏我的衣摆……
“莫大人,怎么样了?”我撑伞来到莫县令的身后着急询问。
莫县令抬起一只沾满污泥的手,用袖口给自己擦了擦额角热汗,顾不得再回头看我,只一边扒着废墟一边颤着声同我道:“下面有木框撑在了孩子的身体上,上头的这些东西暂时没有压到底下的那两个孩子,两孩子的性命尚还无忧,只是,可能被砸晕了,脑袋砸破了,失血过多,现在还没有意识……得尽快把他们救出来才是,晚了,怕是就没机会了。柳家两口子以前都是在府衙当差,一年前为了保护证人双双被江洋大盗给杀害了。
柳大哥临死之前把这一双孩子托付给了我……我若是救不了他们,来日还有何颜面下九泉去见他两口子!此处不是殿下该待的地方,天上风雨大作的,殿下还是寻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等消息吧!殿下深夜前来此处监督救人,殿下的这份心,临熙城的百姓们会感受到的,殿下,快走,快离开这里啊!”
莫县令努力克制着嗓音里的颤抖,哑着声有些崩溃的低吼。
我拧紧眉头,咬住唇,心如针扎。
将手里的油纸伞往他头顶遮了遮,我轻叹道:“不,我不走。本宫身为大禹国帝女,理应与百姓们,与子民们同在一处。”
扭头吩咐身后的一众暗卫:“我晓得你们早就忍不住了……崖魇,带他们去救人,不用管我,快去!”
崖魇眸色沉了沉:“殿下,我等须得贴身保护你。”
“都这等时候了,还保护我什么!”我急的冲他们干吼,“是苍生重要,百姓的性命最重要!这种地方人人都在忙着自保,谁还能有兴致跳出来刺杀我么!快去!本宫的命令,你们也要不听了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崖魇自是不可能再自讨无趣的多添言了。犹豫了须臾,提剑冲我抱拳一礼:“属下等遵令!”
道道黑影消失在了雨幕里,我见莫县令他们挖人挖的太辛苦,便索性也丢了伞,一把将莫县令那文弱身子给扯了开:“让开,我来!”
莫县令被我猛然一扯,搡的往后踉跄了两步。正专心致志挖废墟的三名官差闻言,亦是被我吓得停住了手上动作……
“殿下不可!”
瞧见我挽袖子打算亲自动手了,莫县令激动的冲我嚷道:“帝女乃是千金之躯,怎可做这种事!殿下!”
我挽好了袖子,又朝着蹲在地上盯着我发呆的三名官差一拂手,盛气凌人的下令:“你们也都让开!”
三名官差僵着脖子昂头看我,好似没听见一般,全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