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近年来,璃国的皇帝三番五次托使臣递国书给陛下,想为自己膝下的太子殿下求娶帝女殿下,还扬言,只要陛下肯将殿下您嫁到璃国去,璃国愿将景玄三年,璃国与大禹国交战,从大禹国这里侵占过去的六座城池还给大禹国,还会另赠大禹国一片浮盈海,两座产和田玉的大山。
璃国皇帝承诺陛下,殿下一旦嫁过去,便是太子正室,准太子妃,以后太子殿下继位,殿下就是唯一的皇后娘娘……
前几次璃国国书里提及这些事,陛下都以大禹国的皇室规矩,帝王未立后有子嗣,帝女不可私自离宫为由,将璃国的请求给敷衍过去了。
可璃国那边却是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去年腊月,璃国皇帝传书,道是璃国有一名医,可为殿下治疗心疾。
得知这个消息后,陛下固然欢喜,但,若信了璃国皇帝的话,决定给殿下治心疾,就要送殿下去璃国,陛下不放心殿下,思量再三,才回了封择日与殿下商议后再做决定的书信。
再后来,陛下为此事特意去求见了国师,从国师口中得到确切答案后,方敢正式回应璃国皇帝。只是,璃国皇帝后来又传了消息来……陛下忍无可忍,方在朝野放出了些许闲言碎语,意图混淆视听。
陛下说,以殿下的身份,越不安分越正常,若是太过沉寂,难免会让那些他国狗贼给盯上。
所以,为帝女相亲的事,一是放消息给璃国听,让他们认清楚我大禹国陛下是绝不会将帝女远嫁他国的。二也是,让朝中那些本就觊觎帝女的年轻官员们知难而退。”
“璃国的事情……我确是今日才知。”一瞬间,我明白了皇兄之前的用心良苦。原来,不是嫌我闹腾,想把我送走啊……
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往前行着,我思纣着道:“这些事,皇兄一句都没同我说过,连他在宫外,被英王府余孽刺杀,伤了身子的事,他也都刻意瞒着我。他,不该瞒我的……”
崖魇淡淡道:“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都在惦记着殿下有心疾一事。陛下说,他只想看着殿下在宫里生活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他不想殿下伤心难过,有任何烦忧。陛下,他过的也很苦。有些事,他不敢同殿下说,只能每日批完折子,深更半夜的扯着莲枝一起坐在屋顶上饮酒,放下帝王架子,同她滔滔不绝的倒着苦水。陛下他的一颗真心,都在殿下身上。殿下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怎能不疼惜。”
我抬了抬下巴,将脸扬的高些,眨了眨有点朦胧的双眼:“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个疼爱我的哥哥,还有个事事依着我,将我当做小女孩宠的三哥。若是有可能的话,真想守着他们过一辈子。”
崖魇的脸色愈发沉重,默了良久,方配合着道:“殿下会如愿的。”
我会心一笑,扫见了路旁迟迟盛开的灼灼桃花,突然忆起来了与崖魇的初见:“当年,我就是在这种阳光温柔,桃花烂漫的天里,遇见你的。”
崖魇怔了怔,随即也扭头看向另一畔的迤逦桃花,深邃的冷眸里,掀起了淡淡一层涟漪。
“嗯,事隔经年,仍记忆犹新。殿下还似当时,仙姿佚貌,如花如月……”
——
五月十九。
我穿戴好一身帝女华服,簪上双凤朝月长簪后,又亲手将三哥给我的五色水玉项链戴在攀了金色莲花纹的赤玄色衣襟外。
腰上缠着红玉祥云璎珞,臂上搭着浅金色的鸾凤披帛,墨发如瀑垂在腰后,脸畔坠着金色桃花耳饰。
凤头鞋伸出厚重灼艳的裙摆,鞋面镶嵌着的红宝石逢上天光,熠熠夺目。
缓步迈出重重桃花雨,裙摆曳地,擦过一尘不染的青石阶。
清水桃花深处,孤蝶落影留人。
自由翱翔在人间的蝴蝶虽形单影只,可深埋于青山绿水间的那只蝶儿,此刻却是有自己欢喜之人陪伴在侧……
‘殿下亲启,见字,绝笔:
臣自二十岁时起,便侍奉于先皇后左右,先皇后仁善好施,重情重义,帝女心性,与先皇后如出一辙。
奈何,天不佑帝女,帝女一出生,便经历诸多磨难坎坷。落地,便与生身父母分离。
犹记国师带走帝女那日,皇后忍痛起身,吐血泪吟,声声娍儿,碎臣心扉。
臣目睹帝后情路之坎坷,亦观得后宫你争我斗,步步棋子,置人死地。
皇后良善,深知后宫并非安平之地,帝与后当年含泪送亲儿,亦为保亲儿在宫外,开开心心,无忧无虑长大。
似皇后那等良善之人,理应守得云开见月明,终可儿女绕膝,承欢膝下。
然天妒红颜,先太子于母腹之中便遭了毒手,生前,未见父母一面,死后,徒留半坛青灰。
先皇后因太子之死,而郁结于心。先帝恐先皇后绝了生存之念,铤而走险,于先皇后体弱之时,强行让先皇后有了殿下。
只可惜,殿下降生,却伤了先皇后母体,先皇后苦熬数载,仍旧含怨驾鹤西去,未能亲眼得见殿下成人,未能亲手送殿下,登上良人花轿。未能等到,殿下与夫君和睦,儿女绕膝。
先皇后花魂消逝,先帝日夜,痛彻心扉,每每午夜梦回,俱是佳人在身畔。久而久之,神魂俱损,神识模糊。
未几年,先帝便深感力不从心,体乏身倦了。但为了等待帝女归来,先帝只好强撑下去。
离殿下回宫还有两日时,那日夜里,先帝醉倒榴花池,险些丧命。
宫墙之下,人人皆是身不由己,臣如是,先帝先皇后,亦如是。
有女如殿下,乃是先帝之福分。往时之事,所有种种,已化云烟。今只盼,岁月流长,皆如殿下之想。
话至此,本该落笔,然心仍有千言万语。
今,唯奉告两句。
先皇仁义英明,却不得善终,此乃天无眼,人无德。
日前见殿下已有喜悦之人,那人待殿下,眼含深情,心意难藏。
他,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先皇生前惟愿殿下能平安欢喜,如今看来,先皇的心愿,已了一半。
只求当今陛下,真能悉心呵护殿下一生。
殿下须得牢记,勿要相信任何人,凡事,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再道题外话,葛行舟之孽,小连已遭报应,他之罪,万死难恕。只求殿下,他死后,将他的尸身发还回江都,留他全尸。
至于红若母家,罪犯谋逆,合该满门抄斩。
红若满门,红若亦在其中。法不容情,红若不想让陛下与殿下为了红若,教人为难,落人口舌。
遂,红若先上路一步。
红若死后,还请殿下让人,将红若葬在蝶儿与小连身畔,给红若,一个体面,红若想安静守护着两个孩子,来世,还做他们的亲人。
红若,留。’
犹记那日,密密麻麻的几页遗书上,泪渍斑驳。
后来,我将小蝴蝶与红若葬在了这片山明水秀之地,将宋连的新坟,也从荒郊野外,挪到了此处。
他们母子、兄妹三人一同睡在此处,大抵也能做个伴吧。
孤坟清冷,三人挤在一处,就不会害怕了吧。
从花藜的手中接过了三柱点燃的香,我依次给红若宋连,还有小蝴蝶的碑前插上——
抬指为小蝴蝶擦拭去石碑上的点点浮尘,我心痛怜爱的看着那座冷冰冰的墓碑,瞧着碑上雕刻苍劲有力的‘莫府小姐蝴蝶儿’几个大字,不禁悲从心来……
莫府,承得乃是莫大人的姓氏。小蝴蝶生前没有姓,死后,我也不想让她沾了甄府与她生父的肮脏姓氏,是以便在莫大人的主动提议下,将小蝴蝶寄于他的名下,权且当做他与许小姐的孩子。
小蝴蝶若是九泉之下有知,晓得自己终于有家,有父母了,肯定会欢喜的吧。
“殿下不用太担心蝶儿与宋家母子,往后每年清明中元与除夕前,臣都会携夫人前来给蝶儿他们扫墓。江都,还有我们呢。殿下放心回京便是了,若有惦念之处,可寄书信前来问候,三白收到,定会及时回应,决不会负了殿下所托。”
莫大人说完,刘尚书亦是捋着胡子轻叹道:“是啊,殿下勿要太不舍,左右这人,已经去了。斯人已逝,缅怀便好,不宜太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