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炎夏,热风如潮,滚滚汹涌。
华阳宫外仅存的两株老槐树在经历过上次大火后,便只剩苟延残喘,一丝生息。而又在如此天气之中暴晒,却无人灌溉,理会它们的死活。
它们,熬不过这个夏天。
然而此刻的华阳宫内,气氛却异常的冰冷,寒意从刘协身上骤然涌现,霎时充满了整个宫殿。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潜伏已久却又身受重伤的野兽,兀自不肯放弃自己眼前的猎物,奋力的撕咬着,固执的追赶着,即便身上伤痕已经崩裂,却不敢喊痛,只强忍着,拼命发出最后一搏。
而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困兽之斗。
此刻的刘协就像是一头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他越是想证明什么,就越是什么也证明不了。他越是想夺回什么,就越是失去得更多。
以至于他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
他明明已经有了杀掉曹秀的理由,可此时此刻他却死活下不了手,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曹秀在他的眼前兀自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姿态,赤裸裸的嘲讽着。
但是他忘记了,他的这种孤高的自许,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折磨。
于是曹秀用近乎鄙夷的语气道:“草民祖父窃汉之臣,尚且自知,而陛下窃汉之君,却不自知。如此相比,草民祖父比之陛下,至少显得磊落。”
“他为大汉扫荡黎庭,挫败诸侯,收复山河,而陛下呢?陛下每日静坐于高台之上,与清流腐儒于庙堂之上,心中所想,所念皆是权柄,而非黎民。”
“陛下要杀了草民,草民无话可说,然陛下若想以此来掌控权柄,玩弄权术,草民劝陛下好自为之,切莫再让大汉江山凋敝,生灵涂炭,留下千古骂名。”
说到这里,曹秀微微一顿,似又想起了什么来。
“对了,祖父让草民转告陛下,此战若他战败,那大汉朝廷便当真名存实亡,让陛下谨慎为之。”
谨慎为之,乃是何意?
曹秀明白,刘协也明白。
所以当他听罢,那原本蠢蠢欲动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尽皆凋零,而后化作支离破碎的痛苦填满心神。
他奋力的挣扎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这一刻,他颓然坐下,脸上满是说不出的生无可恋。
他竟连最后反抗的勇气也无了。
因为他明白了曹秀这话里的意思。
何谓窃汉之臣?何谓窃汉之君?
山河永在却皇权颠覆,贵为大汉天子的他早已不再拥有汉武帝当年的权柄。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是曹操的一面旗帜,一面用以统一山河的旗帜。
可如果他自己降下了自己这面旗帜,那大汉朝廷存在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这仿佛就是他的宿命,不可抗拒的宿命。
“你......寡人......寡人只是想.......”
刘协错误的估计了曹秀,也错误的估计了袁绍。
他所以为的,不过是他心中所幻想的,并不能成为真正的现实。
故此当他听到曹秀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就明白了。
这是他永远无法解除的枷锁,他所要的自由将会和他的人生永远被捆绑,被劳役,最终成为命里注定的另外一种奢求。
谁让他是大汉的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