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山民听说张顺这里募兵以后,便把家里多余的小子打发了过来。一来孩子有了吃饭的地儿,二来,家里小子也算有个营生。
是的,你没听错,他们管这个叫“营生”。无论去做土匪强盗也罢,去做官兵丁壮也罢,终究是为了吃口饭罢了。
至于生死之事,他们倒是看的很淡。毕竟穷乡僻壤之地,不盛产五谷杂粮,唯有皮毛、药材和矿石之类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挡不了饥饱。
与其饥饿而死,与其被猛兽咬死,与其跌到哪个山沟里莫名其妙的没了。还不如痛痛快快一场,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也不枉来者世上走一遭!
十八九岁以后的成丁多少有了活计,哪里肯放下手中的事情前来应募?结果,张顺就被这么一大群数百个小子围了个严实。自信满满的张顺,募兵之初便遭了当头棒喝。
正当张顺沮丧之际,不曾想军师宋献策“突破”了营外层层围堵,前来拜见张顺。
张顺刚把他迎了进去,这厮就来了一句:“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大业成矣!”
张顺闻言莫名其妙,不由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宋献策哈哈大笑,伸手指着门外道:“喜从孩儿们来!”
张顺提起这个就觉得晦气,不由苦笑道:“都是不成器的孩子,年小力弱,当不得什么,焉能招募为兵?”
宋献策闻言一笑,也不解释,只是说道:“这几日我得了几句谶语,尚不知何意。直到来拜见主公,才明了其意!”
“是何谶纬之言?”张顺知他又要装神弄鬼,只好接话道。
“孩儿弓枪孩儿兵,孩儿打仗管教赢。只消出了孩儿阵,孩儿夺取北京城!”宋献策便摇头晃脑的念叨道。
张顺闻言哭笑不得,就这?感情你随便编个顺口溜就过来糊弄我?
若是老子刚才放了个臭屁,估计你还能编道:“胸中有丘壑,平地起惊雷,此乃舜王德,兆把大明捶!”
宋献策见张顺面露不以为然,才低声说道:“舜王善兵,岂不闻士气乃治众之本。一人独斗,勇者胜,一军独斗,气盛者胜。这孩儿兵气力虽不如人,只是血气方刚、鲁莽好斗。”
“若是成丁,其上有父母下有老小,心中有了牵挂,心性驳杂。遇险则避,遇勇则退,不足用也。唯有这孩儿兵最好糊弄,其不惧生死,但求功业。若是稍加训练,使用得当,定然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张顺一听,哪里还不明白,这就是拿这群小孩子当炮灰使呢。他身为后世之人,多有还有些底线,便低声问道:“都是十多岁的孩童,这如何使得?若是损伤一个,他父母又当如何痛苦难受?”
宋献策不由笑了,说道:“主公做事虽然万般皆好,唯有这妇人之仁,素来不改。天下百姓亿兆,能老死榻上,又有几人?哪怕是帝王将相,善终者亦有几人?”
“主公可知这穷山恶水之地,如何有着许多百姓?他们本都是别处的农户,只因朝廷苛捐杂税日重,无力负担。欲出售田产,亦无人收购。只得弃了田亩,躲入这深山老林之中过活。”
“若是有半点生机,哪个父母舍得让自己孩儿出来在刀尖子上来讨生活?可是此地百姓却甘之如饴。前番讨西南奢安之徒,平辽东之乱,朝廷从此豫西之地前后招募了数万‘毛葫芦’,皆慷慨赴死。”
“岂是他们愚昧,不知道自己会死吗?只是应了征,一来家中少张吃饭的嘴,二来也多少有点希望。若是战死,则多少得些抚恤;若是立功,多少有些赏赐罢了,如此而已。”
“若非有朝廷招募‘毛葫芦’,此地饥困之人甚多,也当早晚反矣。到时候被朝廷屠戮一番,又和加入义军,有什么区别呢?”
张顺听了,不由愣了半晌。他前世多是听闻土地兼并之弊,未曾想大明竟然还出现大面积弃地而逃的情形。
当初张顺在陈州亦见过百姓弃地抛荒的情形,只道这是极少数个例,不曾想天下竟然严重的这种程度吗?
于是,张顺便趁机问道:“不知先生可知,这弃地是为何故?”
宋献策见张顺避重就轻,也只好应道:“我本是个游方道士,四海为家,常在豫东徘徊。往日所见甚多,是以略知一二。”
“我大明有粮长、里长,纳税之时,数额皆有粮长、里长分配。若是与其有了私怨、过节,定然为其所不容。再加上大户势大,小户势小,纳粮之时,难免有田亩与赋税不符之处。如此,这些小门小户,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大明赋税素来按照黄册和鱼鳞册征收,一府一县一乡一里,素有定额。只是长此以往,编户欲少,户丁赋税便欲重,百姓也只好弃了田亩,逃亡山林去了。”
“这些田亩若想发卖出去,必须将赋税补了,不然哪个肯买?于是,天下百姓虽欲多,天下耕地却欲少,朝廷赋税拖欠欲多,遂至于此!”
张顺前世虽然是个明粉,听到此处也不由感慨道:“若此,这大明合该灭了!”
第45章练兵(上)
当张顺听从了宋献策的建议以后,开始招募十三岁以上的半大小子,不过数日便招募完毕。就这样,还有许多孩童舍不得离开,强烈要求加入义军“吃饭”。
张顺本来粮食也不富裕,只是为了扩充实力,才咬着牙硬着头皮招募了这几百人。如今虽然他有些心疼这些光着脚丫子,衣衫褴褛的孩童,还是不得不狠心拒绝道:“名额已足,等来年吧!”
其他孩子听了,垂头丧气准备散了。这时候有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犹豫了一下,站出来说道:“将军不过多了几张嘴吃饭,便能获得我们十几个英雄的效忠,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呢?更何况我等都是贫苦家的孩子,除了手中的弓箭长枪,身上的破衣服便一无所有了。”
“若是将军想等到明年再招募我们,恐怕我们早已经饿死在不知道哪个山沟里去了。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发一发善心,赢得十几个壮士的效忠呢?”
张顺闻言一愣,见他口齿清晰,言语颇有条理,倒有了几分欣赏之意。他便笑道:“如今你腹中空空,瘦骨嶙峋,又如何敢称壮士呢?”
那孩子也不过十五六岁,闻言拍了拍自己消瘦的胸膛道:“山中的饿狼若不饥饿,哪里肯给人做狗呢?圈里的牛羊虽肥,也不过为人所屠罢了,将军岂能以胖瘦论天下英雄?”
张顺倒也实在,见他口舌犀利便致歉道:“以貌论人是我的不对,只是尔等是不是英雄,也要看本事如何!”
那少年闻言倒也机灵,知道张顺已经算是应了他的要求,连忙欢喜道:“待我等为将军演之,若有差池,我等自行离去,不烦劳将军动口!”
于是这十几人与张顺一起到了校场。那少年取下一把早已经磨的油光发亮的木弓出来,吱呀一声拉开,连射三箭。只听得“夺夺夺”三声响起,那少年居然三射三中。
萧擒虎正在旁边观看其他孩童少年射击,闻声扭头一看,不由“咦”的一声,惊讶的发出声来。
那少年也颇为得意,耀武扬威一般,晃了晃手中的木弓,以示挑衅。
萧擒虎正事在身,哪里理他,只是一笑而过。而张顺深知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之辈,若是不能压一压他们的傲气,将来必不好管。
于是,他便笑道:“箭法不错,不过也不必着急夸耀。若是枪法不成,便只能被淘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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