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敏觉得自己还是挺善良的,他没动灭口的念头,但是他解决问题的手段也很简单。你不是想告状么,你告了状我指不定得挨揍,与其我挨揍,我就先把你给揍趴下了,揍到你不敢告状为止。
就算东窗事发,先揍了你一顿垫着,到时候我也不算吃亏。
于是敖敏打着这样的算盘,又掉头杀回去。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几条小龙安慰龙八,保证着要如何如何收拾熬敏。
他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而对方眼尖,也一眼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敖敏,接下来的经过,实在没啥悬念,一句话:打呗!
龙八张大了嘴巴愣在雪地上,挂着两串冻成冰珠子的泪傻乎乎地看着几条小龙在雪地上呼啸来去,咆哮着相互纠缠,拧作一团麻花。
不得不说,小龙们很是好兄弟十分够义气。然而架不住事主是面瓜似的吃货龙八。它不曾见识过群殴的场面,自然只有骨头发软全身打颤迎风泪流的份。
在战局难舍难分小龙们渐占上风,压制得敖敏渐渐没了还手的余地。这时只需龙八上前一脚,一切便尘埃落定,之后各人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便是就着刚才的坑把敖敏也种一次萝卜,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没错就是这个但是――
显然不能高估龙八的眼色与胆气,他看场中雪花纷飞爪来牙去,只知道害怕,它十分不安。再迎着敖敏恶狠狠的眼神,它更觉得敖敏挨了这一顿打,来日秋后算账之时,可不一定就只埋一半,而是会把它整个给活埋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么种下一个龙八,来年生根发芽长叶开花,最后结出很多个龙八……?
于是,龙八怂了,然后,它丢下为它出头的几条小龙,慌不择路地挪动着圆滚滚地身子,连滚带爬地只想有多远就逃多远。
它不懂它这么一逃实在很不够意思,也很打击土气。小龙们打着打着一回神事主都跑了,这场架还怎么打下去?
兵败如山倒,胜负逆转于瞬间,其实真的只需要很小一个契机。由于龙八的自作孽不可活,小龙们一个愣神的工夫,让敖敏脱身而去。
敖敏遭数龙围殴,憋了一肚皮的气,要出气的首选,不用说也是矮胖挫又怂又面瓜的龙八。龙八逃走的时候小龙们正揍他揍得兴高采烈大呼过瘾,谁也没留意它的去向。
敖敏却是留了心,他顺着那方向追了上去。
龙八摇摇摆摆,并没有逃出多远,被敖敏从背后一脚踹翻在雪地里。它自觉死到临头,倒是奋起余勇,挥动着短胖的四爪拼命挣扎,无奈不是敖敏对手,被掀翻在雪地上一顿暴打。
纠缠间忽觉得身上剧疼,它不由得嗷嗷惨叫。敖敏不知为何也给惊退了两步,看着地上怔怔出神。
它扭头看去,雪地上有白生生的鳞片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静静地卧在那里。
龙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它只是本能的伸爪往最疼的地方捂去,觉得手上沾了些东西,伸到眼前一看,爪子上沾了些殷红的血丝。
它尚且不能理解,难以置信地再次朝伤处摸去,此时血渐渐涌出,染得它满爪通红,于是再次伸到眼前来的时候,顿时吓得它魂飞魄散。
其实除了最初的剧痛,后来倒也没觉得太疼――或者说是它受到的惊吓远远胜过疼痛。它嗷嗷惨叫着,在雪地上打滚,伤处渗出的血迹撒得满地都是,像一朵朵鲜艳的小梅花,它见了越发的害怕,觉得自己立刻马上就要死了,哭得越发2摇
敖敏虽然把打架当作家常便饭,但把人家的鳞片给掀下来了,这也还是第一次,又见龙八形容悲惨,叫得跟杀猪似的,他其实也给吓得不轻。原本还强撑着说上两句威胁的硬话,见龙八打着滚根本听不进去,他心里也很害怕,手足无措了一会,转身惶惶地逃走了。
这事儿闹得挺大,不可能再瞒住敖敏的龙王老爹,后来怎么双方怎么协商解决的龙八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它只记伤处很疼,自己很害怕。七哥抱着它哄,说鳞片很快就会再长出来的,再长出来的鳞片会更大更漂亮,到时候就不难看了。
事实上龙是并不存在换鳞这回事的,被拨了鳞片这种事是奇耻大辱。因此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要远远大于实际的伤势。龙八的伤不算太严重,却也是件大事。敖敏自然少不了被狠狠收拾,他爹亲自绑了他向渭河龙王赔罪。
这些龙八都没什么印象了,在它迷糊而且混沌的头脑中,唯独对一直记得的却是敖敏两个鹤立鸡群的哥哥押了敖敏来道歉――他们带来的礼物是酥酪果蔬而不是玉石珍玩,所以龙八便牢牢记住了。
除了酥酪之外,他们还带来三片鳞片。这确实很能安慰龙八,在它看来,自己掉了一片鳞片,对方掀下三片来还,这便很是扯平了。
敖敏神情有些古怪,有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又有那么一点若有似无的愧疚,又有些拉不下脸来,暗地里仍对龙八摆一张恶脸,龙八虽然心里痛快了,却还是根本不敢看他。至于他那两个哥哥,虽然态度诚恳证据温和,但那种打从骨子里透出的无形威压,也使得龙八头都不敢抬。
双方叙话的时候,它把自己团成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一团,缩在龙七的身后。然而那案上的酥酪很香,它忍不住伸爪子偷偷拿了一块,自以为很小声的咬了一口。殊不知咔嚓一声脆响,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众人都注目在它身上,龙八毕竟还是有所知觉的。它捧着咬了一口听酥酪僵在那里,四爪无措。
敖敏‘嗤’地笑了一声以示鄙视,随即被兄长低沉的声音呵止:“敖敏!”
显然这龙威不光对龙八这个面瓜有效,敖敏连忙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幅低眉顺眼的姿势出来。
龙八松了口气,正要再次缩到龙七身后去,不意被一人拦住去路,正是敖敏两位兄长其中一人。
他来到龙八面前,俯□去,用两个手指将龙八的下巴抬了起来。
龙八本就心存敬畏,又因为敖敏的缘故,对他的两位兄长都有些怕,这下子连捧在手中的酥酪也惊得掉了,它抱着自己的两个爪子,一动也不敢动。
它嘴角沾得些点心碎屑,那人用手指轻轻替它擦去,却仍掐着它的下巴不曾松手,将龙八仔细端详了一番。龙八日间碧绿的肚兜今日换作粉红,倒也衬得一身肉膘白嫩嫩,活似漏了豆沙的汤圆,却不是太难看。
龙八本来就怕他,反而不敢挣扎,所幸他虽然半俯着身,但那高度对于龙八来说仍旧是太过,他又背着光,于这角度便只能看到他优美刚毅的下额,以及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它不敢稍动,不多时全身上下便都见了汗,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倒是乌亮澄澈得很。那人渐觉指间滑腻,笑了一笑,终于松开他,却是顺便又把手指往它胸口肚兜上蹭了蹭,将从它下巴上沾来的热汗全揩在上头。又转到身后去瞧它伤势。
那伤处不偏不依,正在背脊往下偏右,靠近尾巴根的地方,虽然止了血,却□着一片嫣红的嫩肉,这部位不好包扎,左七住它尾巴根上绑了个与肚兜同色的蝴蝶结,勉强遮一遮。
那人拉住它的尾巴瞧了瞧,并没有弄疼龙八。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它对他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它甚至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小幅度地摆了摆搁在他手心里的尾巴。果然对方并不介意,甚至还笑了笑,放开它的尾巴,转而伸手拍拍它的头,
龙八儿心里缰碧,躲开他的手,再次躲到龙七身后去,至于后来双方又说了什么,它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他们告辞而去的时候,它终于鼓足勇气,探头探脑地露出头来,想要再看看那个对自己很温柔的人。
只是――它愣愣地看着敖敏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并肩而去的背影,经过一番挣扎纠结,终于不得不苦恼地承认――它认不出也分不清刚才给自己擦过下巴,拉过它尾巴,摸过它的头的,究竟是敖敏的那一个哥哥?
却是敖敏似乎心有所感,扭过头来,呲牙咧嘴地冲它扮了个恶狠狠的鬼脸。
龙八愤愤扭头,却也只敢等他走远,这才呸了一声。
第 4 章
那个温暖的记忆,陪伴了它之后很多年寂寞的龙生。
它临阵脱逃的举动,造成的恶果不仅是放走敖敏反过来掀了它的鳞片,还连带着让几条和它年岁相当的小龙暗地里都很有些看不起它。
这事传开,原本就泛人问津的小龙八越发的没有朋友愿意和它一道玩耍。又因为尾巴根上那个许久也没有淡去的嫩红伤口,没少被成精的鱼虾龟蚌们偷偷笑话。
它虽然憨厚愚钝一些,却不是天生的性情孤僻。那种倍受冷落成为笑柄的滋味,对小龙来说十分的不好消受。
它常常独自在江水清浅的地方徘徊,远远看着昔日的伙伴们嬉戏,十分的眼馋羡慕。它并不游过去,知道过去了对方也不大理会它。只有等到伙伴们都回去的时候,它才悄悄地游到它们玩耍的地方,摆着胖短的尾巴缓缓地流动,假装有很多朋友在身边。好在还有灵智未看的小鱼小虾在一旁游来游去,并不怕它,也不懂得笑话那个蝴蝶结也遮不住的伤口,它这才得些安慰。
它在那三片赔给它的鳞片上钻了小孔,拿丝带系在脖颈上,每每怨念横生的时候,便寻了旮旯处,对着那东西嘀嘀咕咕的咒,仿佛如此一来,鳞片那一头的罪魁祸首,就能够因此多打个喷嚏多摔一个跟斗
若是赶上游累了又正好是黄昏,它会爬到江岸边一块大石上,将尾巴使劲朝前摆,一面努力地把圆滚滚的脑袋转过去,想借着夕阳看看那个伤疤褪了没有。当然,以它肥短的身材,任凭它拧成麻花也是啥都瞧不到的。但龙七来寻它时,每每总见它固执地摆着这种奇怪的造型,姿势忧伤地张现着它所背负的苦大仇深。龙七瞧见了都觉得难爱,纳闷摆那么个抽筋般的姿势,怎么它就不曾扭到过脖子呢?
龙七很想告诉它。那三片鳞片不论是大小还是色泽,一瞧就不是敖敏的,那家伙倍受宠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胆大蛮横,那些鳞片必定是上头他的那个兄长代他赔罪的。所以说,小八儿,你对着它这么念经似的发咒,能有啥用么?
但想了想龙七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举动虽然无聊,多少也能泄愤不是,他总不能把龙八的这点儿乐趣也给剥夺了。
当然在这样的苦大仇深的衬托下,那个擦过它下巴托过它尾巴摸过它头顶的那只手的主人,就显得那么温柔,足以让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来与宵夜一同回味,伴着它入梦。
龙的一生十分漫长,如此百年不过转瞬而过。任凭岁月如刀,也不曾从龙八身上削下哪怕如生鱼片般的一块肥肉下来,它依旧一如当日是个滚圆滚圆的模样。
但还有一句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更万幸的是这句话终于应验在了龙八身上――他过了一百五十岁生日之后,终于能够化成人形。
他的人形与龙形大为不同,是个相貌俊俏的纯真少年,身材高挑均亭,与肥胖臃肿半点也沾不上边,并不曾与他原形对应,化作一个五短身材的卖饼大郎样。令老龙王老怀快慰,觉得实在是祖宗保佑!
龙七也长出一口气,有种终于把儿子养大一般的成就感,一面又庆幸那个捏着鳞片念咒和苦大仇深的背影,并没有把龙八变得阴暗扭曲起来。他乖得很,有些胆小自卑,格外的听话,远比同样年纪,却叛逆不驯的子侄们好管教得多――或者说好骗得多。
这一百多年来没有玩伴而没法贪玩的经历,令龙八的修为战力,同样远胜过同龄。有些龙七份内的巡弋差事,龙七也会用各种美食为诱饵使唤他替自己跑腿,龙八于是任劳任怨从不推脱,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他渐渐把敖敏这个仇家忘得差不多了,连带着装傻充楞地把所谓亲事抛诸脑后。
可有些事,刚来总会来。
于是这一天就有客远道而来登门造访,龙八被叫来招呼客人的时候,进门就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正要定眼细看,那人也一眼瞧见了他,不负所望地越众而来,十分捻熟地将手放到他肩膀上,脸上笑容亲切得有些过了份:“好久不见了,龙八。”
龙八正觉得这厮的笑脸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就听自来熟地黏上来的这人接着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敖敏,北海的敖敏。来来,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龙八浑身一颤,惊得倒退半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笑得满面春风的俊秀男子,越看越觉得――还真是敖敏那个杀千刀的扫把星。瞬那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身后那处早已经长出新鳞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百余年来每一天的悲惨生活随之跃然眼前。
龙八飞快地打量了敖敏一眼,敖敏依稀还有着当初那个少年的大致轮廓,身量却拨高很多,龙八虽努力把他看做沐猴而冠,也不得不承认确乎有那么一两分人模狗样。他因为当年的经历对敖敏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哪怕现在这人假模假样地摆出一付和蔼可亲,也不能减轻他心里半分戒心。
虽然很想对凑在面前的这张脸饱以老拳,但龙八估摸了一下实力,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不是对手。于是他在心里盘算起该去哪儿寻个帮手,一面做出一番镇定姿态道:“我不认得你,你认错龙了。”
话音未毕,老龙王已是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
第 5 章
事实上,龙八能够找到的帮手实在少得可怜,如今留在渭河并且能够为它出头的,算来算去也就仅有硕果仅存的一个龙七。但龙八觉得有一个龙七也足够了,所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断其其一个敖敏?只要他两人联起手来,还愁收拾不了一个敖敏么,到时让敖敏满地找鳞定然不在话下。
于是它怀抱着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远大理想,寻了托词抽身之后,火急火燎地来找龙七。
彼时龙七另有客人,能让他单独接待的,来人有些身份,但龙八不会想到这些。因此他踹开殿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扯住龙七:“七哥快来!帮我去揍遍他!”
龙七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晃,连忙推开他的手整整衣冠,眼角朝一旁的客人扫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龙八:“揍谁?待会再说……”
“那个讨厌的敖敏!”龙八不会看眼色,仍旧巴巴的揪着他不放。“你自己以前说过的,见一次就帮我揍他一次,揍爬下为止!”
龙七不等他说完,连连咳嗽,背着在座那人朝着龙八急使眼色:人家家里人还坐在这儿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扬言要把人家兄弟揍爬下,不太好办哪这个……
龙八这下子终于如他所愿地看出端倪,松开揪着龙七衣襟的手,改为去桌上端了杯茶水,巴巴的递到龙七手里:“七哥,你难道得了风寒?”
龙七接过茶来,顺着台阶下:“是啊是啊,咳咳……”
龙八接着又道:“哥,你眼睛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