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劝了两句,皆是不得要领。只好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龙八没能够悲切很久,就被人拉去按着礼节做这做哪。
皇帝的梓宫就布置在原先的寝殿之内。皇帝病了许久,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谈论大不违的话题,但私底下多少也有些准备,这事虽来得突然,却也不是全无防备。
龙八出去时,殿中已经换了一番光景,往来宫中皆尽缟素,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光景。皇帝身后无子,龙八作为太子,红着眼跪坐在主丧位,看着宫人忙碌,大大小小的官员身着素服,前来殓奠吊唁。常洙又不知跑那儿去了。
龙八看着来来住住的人,按着司仪的提点麻木地还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凝重,然而却看不出有多少人却又是真切的悲伤,龙八看着想着,难免恐惧又伤心,忍不住又要哭一阵。
龙八还看见了大庄,他的身份足够进宫凭唁,在一干身着素服的官跋员里,大庄显得长身玉立,他趁着旁人低头之时,对着龙八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想传达一下安慰的意思。
龙八正是真心悲伤难过,见他还笑,不由得心头大怒,这时候他混然忘却了自己进宫的初衷,只是郁郁不平,转过头去不看大庄,心中不知不觉已暗生蒂芥。
他浑浑噩噩地守在皇帝的棺椁旁一整天,夜里倒不用他再守灵,龙八压抑了一整天,终于得于休憩,却并不觉得轻松。
这样大的场面,玄青顶着小侍卫的行头,这种大场面轮不着他露脸,更没有资格进皇帝的梓宫。那是天子的平素起居之所,玄青也不敢乱来,并没有施展隐身术陪在龙八身边。这一切都只能由龙八一力承担。
玄青对此也很是懊丧,等晚上龙八回来时,他又已经变作乌龟了,玄青倒是想爬到龙八膝上,展现自己无比宽大的温柔情怀,好生宽解龙八一翻,若能借此打下深厚的情谊,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但龙八并不领情,他心里闷闷堵着,却也不想和玄青说话。玄青宽慰他的话,他也没怎么听得进去。
他在夜里翻来履去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总看见皇帝伯伯的音容相貌,仿佛还在眼前。他惧怕那种生离死别的感伤,又不能理解常洙的淡漠,只觉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压抑。
龙八坐起身来,他偷偷地溜出去,来到当日他藏身的那座假山上,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开始悄悄地呜咽。真实他还克制着,后来越哭越伤心,并放声大哭起来。
如此哭了一阵,这声音终于把人引来。龙八肩上被人轻轻地拍了拍,一人轻声道:“原来太子你在这里。”
龙八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大庄在他面前蹲□来,却仍比他高出一个头,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太子,夜深天凉,回去吧。”
龙八低声哽咽道:“皇帝伯伯他……”
庄霖没有再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伸出手来摸了摸龙八的头。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龙八,庄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世子家境破落,早已没有什么家人亲属,接进宫里来也不过数月的工夫,如今先帝撒手西去,这孩子身边竟是再无一个亲人。国师行事向来又是随心所欲,也不大管他。
眼前龙八虽然贵为太子,其实在宫里说到底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伶仃小儿,却也可怜。
庄霖脱了外衫披到龙八肩上,又轻轻道:“回去吧。”
龙八狠狠抹了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他心里却莫名地憋着一口闷气,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听庄霖的吩咐乖乖回去。他倔强无比地蹲在地上不动,怔怔地发呆。
庄霖也不催,他见惯了生死,知道这种伤亲哀痛于言语劝解无效,只有等龙八自己慢慢排解。过了片刻,他索性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陪着龙八坐了一阵。
秋风在宫宇之间回荡,吹得树叶呜呜作响,似乎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远远传来。那人有记着先帝恩德的宫人哀声。
飞檐下的宫灯换成缟素,越发显得光线凄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龙八先前哭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四下里安静下来才觉得阴森。说来有些丢人,龙八这神兽却是怕鬼的,平时还好,在宫里刚死了人而且还是熟人的的情形下,也不由得他不怕。龙八悄悄地往庄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过了一会,又再挪了挪,直到紧紧挨着庄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四下张望着,一边用还带着哭音的嗓子悄悄地问庄霖:“庄师傅,你说,会不会,有鬼?皇帝伯伯变的鬼……”
正说着时不知那儿传来一声凄厉猫叫,龙八也随之大叫一声,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庄霖的胳膊,他眼也不敢睁,缩着脖子道:“鬼,鬼来了么?是皇帝伯伯的鬼来了么?”
庄霖哭笑不得,扶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道:“先帝若是英灵有知,也只会在天上庇佑太子,太子不必害怕。”见龙八颤了一颤,却是闭目不动,庄霖醒悟过来说错了话,改口道:“这儿什么都没有,你别怕。”
龙八这才壮胆睁眼四下一张望,只闻风声呼啸,只见灯下树影摇摇,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了。龙八稍稍安下心来。
庄霖听他小声嘀咕道:“皇帝伯伯,你死了我也难过的,我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的……但你变成了鬼可千万不要来找我,我给你烧很多很多钱,让你花也花不完,我以后都好好读书不睡懒觉,你晚上别来找我,常洙哥哥都没哭,是他不好,你去找他……”如此念了一气方才定下神来,又想起按敖峻所说,只怕皇帝伯伯很快便投胎转世去了,如此惧怕去了几分,反而添上几分惆怅。
庄霖见他先前哭得伤心,临了却又怕见到皇帝的鬼魂,暗暗有些无言,看在他只是个孤苦无依的伤心少年人,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龙八自己愣了一会,又拉了拉庄霖的袖子小声道:“皇帝伯伯死了,我很难过,可是常洙哥哥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伤心,皇帝伯伯对他那么好……”
事涉常洙,再想起有关皇帝和国师的那些传闻,庄霖却不便随意评价了,但听龙八口气里耿耿于怀,却又不好避而不答,他想了想道:“国师与陛下多年情谊,并非你眼前所见就能言说。国题大约也是伤心,只是未必要让人看见。再说人难过起来,却不一定就是要哭的……”
龙八不解,吸了吸鼻子说:“可是我难过了就想哭的……”他仍不能明白,就丢开了这个问题改口道:“你是说,常洙哥哥有可能是像我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不想让人知道?”他想到这个可能,心里这才有些释怀,又好心地道:“那要不要我去找他,安慰安慰?”
庄霖心想还躲起来哭,刚才那小嗓门嘹亮得整个皇宫都听得到了。见龙八要找常洙,庄霖道:“我方才巡逻时见到国师,他在銮殿屋檐上喝酒。那儿太危险,太子不可乱爬。”常洙站在屋檐上的身姿遗世独立,白衣在夜空中翩跹飞舞,他神色漠然地看着远方,沉默不语。庄霖从那背影觉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潜意识里就不想龙八去打扰。
龙八却听得老龙又在喝酒,打了个哆嗦,遂不再提安慰常洙一事。他睫毛上挂着眼珠,想了想又小声地道:“我要峻哥哥……”
玄青和敖峻两人的身份,对外就说是太子从封地带来的侍从,却是不替宫里管的。庄霖也不知敖峻下落,歉意道:“这个,敖侍卫最好像不在……”
龙八知道敖峻远在天边,自然不可能他叫一声就立即出现在这里,沉默着不作声。
远处更鼓传来,庄霖起身望去,又劝龙八道:“太子,时辰不早,臣送太子回去,明日还要很多礼仪要太子操持。”
龙八沉默了一会,想站起身来,谁知他在此地蜷缩得久了,腿脚麻木,几乎摔倒下去。
最后还是庄霖俯下/身子,背了他慢慢走回去。庄霖听到太子在他背后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峻哥哥,正微微一愣,只觉颈上有只胳膊搂了上来,龙八将脸埋在他背上,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颈间,不时氤湿了一滩。
庄霖有些可怜他,却也不知当如何安慰,只好沉默着一路将他背了回去。
第 81 章
眼看快到了太子居所,背上的龙八也哭够了。这时龙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挣扎着要从庄霖背上下来,一边小声道:“老庄哥哥,放我下来,我脚不麻了,我自己能走。”
庄霖依言放他下来,龙八眼睛发红,里头水汪汪的,连忙低着头走在前面。
皇帝突然驾崩,也不知有多少繁文缛节的一要操办,宫中乱作一团,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他这个太子又无甚根基不受重视,也无人顾得上时时看着龙八。殿中服侍的宫人只以为太子已经安睡,自去忙碌,一路走来整个院中都没见着人影。
庄霖便将龙八一直送到卧室门口。正要告辞转身,却被龙八叫住。
龙八一手扶在门框,一只脚在门槛上磨蹭,显得有些迟疑:“老庄哥哥,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峻哥哥又不在,我害怕,不敢自己睡……”
庄霖想了想,自己今天并不当值,虽然说留宿东宫这不合规矩,然而见龙八用刚哭过的泪汪汪黑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像只可怜巴巴小狗,又有些不忍心,斟酌着道:“那,臣在一旁守着,可好?”
龙八见他答应,很是高兴,露齿笑了一笑,忽又觉得不合时宜,忙咬着唇角把容收敛,转身进屋。
他没有留意脚下,不知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扑嗵地摔了一跤,把跟在他身后的庄霖吓了一跳。正要来扶,龙八自修已经忍着痛爬起来,把什么东西捡在手里,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似想起什么,抬头对着庄霖点头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养的乌龟。”
庄霖隐约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是只乌龟,圆脑袋细长尾,模样和一般的河龟修似乎不太一样。没等仔细看个明白,龙八已经把乌龟捧到一边去安放在椅子上,一边嘀嘀咕咕地道:“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你过来看我啊?谢谢你啦……”
庄霖竟有种错觉,仿佛龙八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和这只乌龟说话一般。
乌龟当然是一声不吭,先是瞪着龙八,然后又扭过头来瞪着庄霖。
庄霖觉得这只乌龟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绿豆小眼中的神情似曾相识,想一想又觉得一只乌龟何来的眼神,眼熟这种说法实在荒唐滑稽,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龙八说了几句,也不再理会他这只宠物,他打着呵欠爬上床,庄霖就拖了张椅子在床边正襟而坐。
过得片刻龙八又从帐子里探出头来,要瞧一瞧庄霖是不是还在旁边,如此反复,最后还是庄霖动手把他按回床上去,轻声道:“睡吧,臣在这儿守着,鬼不敢来。”
龙八嗯了一声,片刻之后翻了个身,拱来拱去的似乎还是睡不着。庄霖无奈,只得将床头的帐子挂起来,握住龙八的一只手:“睡罢!”
龙八这才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听他带着哭音轻轻地道:“皇帝伯伯死了,常洙哥哥不管我了,峻哥哥也总是不在,我一个人害怕……”
庄霖静了静,轻声道:“太子将来是要作皇帝的,那是最为尊贵之人,天底下将再无可怕之事。”
龙八吸着鼻子道:“我,我做不了皇帝伯伯那样厉害的皇帝……”
庄霖听他说得孩子气,便微微地笑了笑,他一时也忘了臣子本分,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大顶:“太子良善温和,不是暴戾残酷之人,只要能够纳言兼听,知人善用,便足够了。臣能得遇太子这样宽厚的君主,实则是幸事。”
龙八听得不太明白,然而庄霖眼中的真诚感激并非作伪,知道他是在夸自己,龙八反而有些赫色。他想自己的本意却是要做一个昏君的,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但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遂闭眼慢慢睡去。
庄霖待他睡着,轻手轻脚地替他拂开额前的头发,看着少年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犹记得那日城外初见,不知他因为什么么事也是哭过一场,却是很快便破涕为笑,整张脸明亮活泼。这么个单纯天真至情至性的人物,本应该喜多愁少,笑多悲少,谁料他陷在这帝皇深宫之中,却未必是件幸事。
庄霖想得入神,不由得有些忡怔,一时忘了将手收回来,无意识中又拿手背在龙八的脸颊上蹭了蹭。
却听得原本安静的殿中传来悉悉瑟瑟的声响。庄霖抬眼看去,却见那只太子养的宠物乌龟正爬在软垫之下,团团转着似是要找地方下来。
它四爪和脖颈皆伸得老长,紧紧地扒在坐垫边沿,绿豆小眼睁圆了恶狠狠地瞪着庄霖。庄霖觉得自己真是错觉了,他仿佛看见了乌龟的绿眼睛里腾腾地在冒火光。
一人一龟想互对视,庄霖的手还搁在龙作脸颊上,那柔嫩温软的肌肤摸上去实在是手感良好,庄霖的手于是无意识的又在太子的小脸蛋上摸了两把。
乌龟真急眼了,它打了两个转,实在找不到可以让它顺顺当当爬下去的地方,索性松开抓着软垫的四只爪子,将头足往壳里一缩,任由自己骨碌碌地滚下地去。
庄霖被这声音惊响,他见龙八对这只乌龟很是照顾,只想这是太子的心爱宠物,也不知摔坏了没有,如此想着,见龙八呼吸平顺,正沉沉睡着,便小心地将另一只手抽回来,走过去看看那只乌龟究竟如何了。
乌龟的情形并不太好。
它在落地的时候不幸摔了个底朝天,正挥动着四爪想要翻过身来,但这屋中水磨的青石地面十分光滑,没有一点儿边沿缝隙可以让它借力。因此徒劳地挣扎了半天,只是使得它在地板上滴溜溜地打转。
更可恨的是那个姓庄的混蛋还走过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气得乌龟只想破口大骂,也不知一只乌龟突然开口说话,能不能吓死这个混帐东西。
不过乌龟还是觉得这姓庄的一身彪悍武勇之气,想必一时半会吓不死,反而有可能因为自己在人前暴露身份,给常洙老龙惹麻烦而被捉去煲汤下酒。
想到老龙的淫威,乌龟遍体生凉,决定还是不值得铤而走险,不妨秋后算帐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