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这一觉睡得很沉,夏治不忍心叫醒他,便让下人放轻了动作,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从药桶里舀些水出去,再添上热水,如此反复,才让药桶里的保持热度。这个法子太过费力,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人吵醒,中间有好几次林放的眉头狠狠皱起,似乎要被吵醒。
夏治琢磨着,还是宫里头的温泉好用,让太医院弄点草药进去,就可以随时带着林放去泡澡。
林放泡在药桶里,情况还算稳定,夏治轻轻摸过他的额头,体温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他提到半空中的心便放了下来,看来这次情况不严重。也是,就是在外面淋了点雨,比起上次在姚城被人关在冰窖里,这次算是小事,应当不碍事。
然而白大先生紧张的神色却让夏治心里头打鼓,他便在定国侯府多呆了一个时辰,看到林放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暮色四合时匆忙赶回皇宫。
此次秋猎,本是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不料在少狩山既遭遇大雨,又遇到狂风,更是丢了十几条人命,分明是大凶之兆。
夏治下令,所有在少狩山遇难的人皆要厚葬,抚恤派专人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受伤者都可休息几日,算是平复他们恐慌的情绪。后宫各处则由皇后前去安抚,务必要将惶惶躁动的人心安抚住。
新近呈上来的奏折就摆在案上,还没来得及处理,夏治不敢怠慢,连忙翻阅起来。自打发配夏起去守皇陵之后,林丞相仿佛对他服了软,送到他这里的折子已不再是当初“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海清河晏”那一套,总算有了些言之有物的东西。
此次的折子便是少狩山所在郡的郡守呈上来的,先是请罪,之后便是请求朝廷派兵支援。正是秋收时节,突发暴雨,河道猛涨,大堤难以阻拦,随时有堤毁人亡的危险。
夏治不禁冷笑,怪不得林丞相将这份折子呈上来,原来是惦记着他手里的兵权,想来从夏起那收缴来的几万兵马,叫他这位老丈人寝食难安了。
救水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夏治发了一道旨意,命人领一万兵马,带上粮草,前去赈灾护堤。
又有其他郡县突发大火的折子,总之翻了一遍,不是要钱就是要兵要粮,夏治气急,这是打定注意要将他掏干才肯罢休。
“皇上,该歇息了。”福秀送了杯热茶进来,小声提醒道。
“罢罢罢,且先放着吧。”夏治焦头烂额,只将要紧的事情处理完毕,其他无关紧要的便搁在一旁,接过福秀手中的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身子朝后一倒,便歪在龙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先前林丞相把持朝政,他看不顺眼,如今事情到了自己手上,才知道困难重重,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夏治将茶杯放回桌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福秀立马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起太阳穴。
夏治道:“世子如何了?”
福秀道:“奴才派人守在定国侯府,一有消息便会回禀皇上。”
夏治点点头,脑袋歪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间就要睡过去,突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他慌忙坐直了身体。
福秀满脸诧异:“皇上?”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入殿内,跪倒在地:“皇上,林世子不好了――”
夏治脑子一懵,心脏直往下沉,起身的时候脚底突然发软,险些摔回椅子上。他赶忙扶住椅子把手,稳住身形,等不及听小太监说完,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匆忙就朝殿外跑去。福秀赶紧拿起外袍,快速追了上去。
夏治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进侯府之前,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林放与他开玩笑吓唬他,反正那人也没个正经模样,惯会耍手段逗乐子,先前不就被他骗过两回。
只是这一次,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下午从定国侯府离开时,林放还神态如常地躺在床上,此时一看,整张脸已经现出惨白的色泽,如同在脸上蒙了一层面具,只要手指轻轻一拨,便能将那层面具拨弄下来。
夏治心底生畏,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的难受,他摸了摸林放的手掌,手背冰冷,像是没有活人的气息。
“先生,”夏治道,“将他放到热水里如何?”
白大先生揪住胡子连连摇头:“无甚用处,他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气,便是架在火上烤也热乎不起来。老夫已将汤药喂他喝下,熬过这一夜便无大碍。”
夏治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白大先生叹气:“五分吧,不能再多了。”
夏治的指尖蓦地收紧,一颗心跌入谷底,林放身上的寒气似乎沿着他的指骨传遍全身,连他的身体也跟着冷了下来。
夏治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今夜朕便留在这里守着他。”
“皇上……”福秀轻声唤了一句,想说明日还有早朝,只是看他家主子的神情,只怕劝了也无用,便呐呐地闭了嘴。
虽说外力无法让林放身上暖和起来,可屋内该有的炭盆、汤婆子一个不少,夏治呆了片刻,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林放的额头上也有些汗珠,夏治心头一喜,连忙要替他擦掉,指尖碰到额头,才发觉那些汗珠竟然是冷的,冻得他手指瑟缩了一下。
夜色渐深,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秋夜难得静谧下来,夏治叹了口气,靠坐在床头,一手抓着林放的手不敢松开。
忽然,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近,依稀能听到那是青禾的声音。
夏治眉头拧起,神色顿时不耐。
青兰进来请示,说是青禾吵着要见世子。
夏治冷哼一声,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厉,沉声道:“将他轰走。”若是看到青禾那张脸,他只怕难以控制心底的怒意,想要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