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说:“好。”
☆
卫天宇开了两个多小时,翻过了高尔寺山,便缓缓地减速,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抓起扔在后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便跳下了车。
凌子寒一看他的举动便已经明白,他是要在汽车的动力和刹车系统上改装一下,让他们翻山更轻捷,刹车更灵敏。
高尔寺山是他们翻越的第一座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山,以后的路途大部分都是在海拔四千米以上行进,途中还要翻越海拔接近五千米的高山,而这辆车他们才拿到手,做一些检修和改进是必需的。
卫天宇打开车前盖,凌子寒已经跟着跳下车,站在他身旁,拿着一个数码相机东晃西晃地照相,顺便遮挡住可能路过的车中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看清楚卫天宇的动作。
其实,在这样的山中行进,很长时间都不会遇见什么车,但他们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互相掩护,这时不用说一个字,凌子寒便自然地站到了卫天宇的旁边。
卫天宇快弄好的时候,有一辆卡车从旁边经过,挂着的车牌说明这是当地的车。那辆车快要开过去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长相粗犷的司机探出头来,关切地问他们:“出什么事了?是车坏了吗?要不要帮忙?”
凌子寒有些奇怪,一时还真不习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他们这么热心。
一瞥之间,他已经判断出这人的身份应该不可疑。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看脸形身材都是地道康巴藏族的血统。他的车厢里还系着白色的哈达,挂着大活佛的宝像。他说的话是四川话,带着浓浓的藏族口音。此时,他伏在车窗上,满脸关切,不似作伪。
凌子寒立刻展开了一个天真的笑容,感激地说:“谢谢,我们没事。车没坏,我哥检查一下车况。”他说的是成都话。
那个藏族汉子笑着点头:“那就好,你们去哪里?”
“稻城。”凌子寒有问必答,显得十分可爱,毫无心机。
“哦,那要当心,海子山那边在下大雪,路滑得很。你们这么年轻,没什么经验吧?开车的时候特别要注意,走慢一点。”那个司机很关心地叮嘱着。“我看你们今天很难赶到稻城了,还是中途住一夜吧。你们如果不熟悉这里的路况的话,开夜车太危险。另外,不要住理塘,那里海拔太高,你们从平地来的人容易生病。”
“谢谢叔叔。”凌子寒连连点头。“我们知道了。”
卫天宇关上车盖,把工具收拾进盒子,顺手搭上凌子寒的肩,笑着对那位司机点头:“谢谢,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好。”那位司机笑得很灿烂,爽朗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发动车开走了。
凌子寒看着在山间公路上渐渐远去的卡车,轻笑道:“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也是。”卫天宇会意地搂了搂他,随即返身打开车门。“上车吧,我们看看今天能不能赶到稻城。”
凌子寒一上车就拿过地图研究起来,卫天宇便继续往前开。
他们是十点钟飞到康定的,现在已是中午,赶到雅江还要一个多小时。凌子寒抬头看向卫天宇,关心地问道:“你饿不饿?”
“不饿。”卫天宇摇了摇头,立刻又关切地说。“你饿了吗?我包里有吃的。”
“我也不饿。”凌子寒笑道。“你在干活嘛,我怕你会饿。”
“哦。”卫天宇也开心地笑了。“开车嘛,不过是放松一下,算不上干活。我们到雅江县城再吃饭吧。”
“好。”凌子寒放下地图,看向窗外。
沿途的风景非常非常的美。他们在山谷的时候,淡淡的阳光洒下来,使整个世界的色彩显得异常鲜明。上到山腰,开始下起小雨,透过玻璃上的点点珠光,看着外面湿漉漉的山林和满地的青草、野花,听着清脆的鸟叫从林中传出,仿佛进入了仙境。待得上到峰顶,放眼看去,重峦叠嶂,蓝灰色的天穹低低地笼罩下来,似乎伸手可及。
一两幢建在路边的藏房全由大石垒成,山石本来的色彩沉郁幽黯,勾勒其间的赭红线条特别醒目,在雨中显得寂静苍凉。
凌子寒忍不住低低地赞叹:“实在是太美了。”
“是啊,美极了。”卫天宇停住了车,陶醉地看着外面的山山水水,忍不住说。“拍点照片吧。”
“好。”凌子寒忍不住笑,推开门便跳了下去。
他们两人都穿着牛仔装、旅游鞋,头上戴着旅游帽,一看就知道是城市来的游客,现在自然也要干点游客会做的事。
卫天宇拿着数码摄影机,对着周围的山峰和深谷一阵猛拍。凌子寒也不断用数码相机拍着照片。
两人轻松地嬉笑着,却都默契地不拍到对方。所有的猎手现在都已经养成了习惯,除了在训练基地时要拍摄他们的情况,以便训练结束后分析自己的缺失外,平时都尽量不留下任何影像资料,这对他们将来的安全至关重要。
正玩着,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两人连忙停下动作,转头看去。
只见山道那边冒出来了一辆绿色的军车,接着一辆接一辆的军用运输车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驶了过来。
他们虽然没来过,但知道这条国道也是从成都到西藏的交通线。看车牌,这些扎紧了篷布的卡车都属于成都军区,看来是从西藏返回成都。
两人赶紧退到路边,看着这条钢铁长龙从面前驶过。
驾驶室里的士兵都很年轻,开车的人很认真严谨,目不斜视,而在副驾位上的不少人都活泼地向他们挥手,有一个战士正在吃苹果,还举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朝着他们挥了挥。显然,在这条险峻的川藏线上跑久了,对于每个人他们都觉得亲切,何况路旁站着的这两个人还都是很好看的少年。
凌子寒和卫天宇也都投桃报李,笑着向他们挥手。
后面的车里渐渐有了军官,都很年轻,有几个尉官也看着他们微笑。他们也笑,彼此都很友好。
最后面出现了两个少校,一个中校,就显得很威严,虽然很瘦,看上去却很剽悍。其中一个少校经过他们的时候,用手势朝他们比了比,似乎是在提醒他们当心一点,不要被自己的车队伤着。凌子寒和卫天宇都点了点头,又朝路边退了一步,表示领会了他的关心。
起码有半个多小时,这个车队才开了过去。
等到隆隆的车声消失,他们周围又恢复了安静,空山鸟语清晰可辨,清风掠过山谷,从他们的指间流过,感觉非常舒服。
两人这才上车,悠闲地开到雅江。
这个建在陡峭的雅砻江峡谷一侧的县城显得很挤,路很窄,两旁都是小饭馆,到处都是吃饭和闲逛的旅客。
这里是康定和稻城之间的中转站,从康定开出到香格里拉地区各个县城的班车都会在这里停留,让车上的旅客下来吃饭。而自那些地方开往康定的长途客车也一样。自驾车旅游的游客也是如此,在制定旅行计划时大多会把这里作为吃饭休息的地方。因此,这个小小的县城显得异常热闹。
卫天宇和凌子寒没来过,也不挑剔,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他们看了看仅有一页纸的菜单,便一人点了一客炒饭,要了一个素菜和一碗汤。
炒菜的锅就架在门边,厨师立马操作起来,油烟和香气不断在空气中飘荡。他们两人就像别的游客一样,并不介意这些,又拿出地图,低低地商量着今晚在哪里投宿。
按照在北京时制定的计划,他们本来是想从康定直抵稻城,然后就住在稻城。但如果海子山在下大雪的话,开夜车确实比较危险。
当然,他们接受过许多训练,在恶劣的天气和险恶的地形条件下开车也是其中之一。这里的道路修得很好,他们其实并不怕在夜里冒雪翻越海子山。不过,听说海子山特别美,他们不想错过欣赏的机会,所以最好是白天去。
两人正在商量着,旁边一桌的本地客人看他们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似乎委决不下,便热情地问道:“你们是来旅游的吗?要去哪里?”
凌子寒抬起头来,带着开朗的笑容说:“稻城。”
“哦,是往稻城去?还是从稻城回来?”那个脸上很粗糙,肤色黝黑的汉子关心地问道。
“往那边去。”凌子寒的神情间满是稚气的向往。
那个汉子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藏装的妇女,显然是他的老婆,这时不由得担心地说:“你这么小,家里人怎么放心?”
凌子寒赶紧说:“有我哥跟我一起,他们很放心的。”
“哦。”他们看了看他旁边坐着的卫天宇,便点了点头。
卫天宇虽然看着年纪也不大,可身高已经有了一米八,这么多年的格斗训练让他的体形十分匀称,宽宽的肩膀显得很有力量,让人看了倒是不再担心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子了。
那个汉子热心地说:“从这里到稻城还要走六、七个小时,都是山路,你们要小心一点。不过,稻城很好的,亚丁更好,仙乃日、央迈勇、牛奶海、珍珠海都要看一看,很漂亮。”
“好的,我们一定去。”凌子寒连连点头。
卫天宇也笑着与他们攀谈起来。
这顿饭很简单,他们却吃得很惬意,竟然比那一桌当地人吃得还要快。
卫天宇是当哥哥的,自然掏出钱包来付账,然后与那桌人笑着说“再见”,便跟凌子寒出了门,继续上路了。
驶出小小的县城,前面又是连绵无尽的大山,风光如画,视野辽远,让人的心胸也越来越开阔。偶尔有车迎面而过,大部分是越野车和大排量的轿车。他们会注意看对方的车牌,结果发现除了四川和云南的居多外,还有许多外省市的车,最远的有黑龙江的。这些车子的车身上都沾满了泥土,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多半是出来自驾游的驴友。
在茫茫荒野中,即使只是看到一辆车都让人觉得很亲切。
凌子寒忽然有些明白了。这趟旅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为设置的突发情况或者障碍,因为艰险的大自然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应付了。此外,父亲要他们分四条路线进藏,大概就是为了让他们沿途看到如此美丽的风光,以及这里的人们平静的生活。恶劣的生活条件使人们始终保持着质朴和友善,而险峻之中的风景让一切艰难困苦都变得有价值。
仅仅只走了半天的路,他们两人就已经有了很多感触。想到他们接受了那么多年的严酷训练,是为了将来保卫这样的土地,这样的人民,这样的生活,他们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也都是值得的。
凌子寒正在默默地想着,卫天宇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仅仅是一瞥之间,二人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正在想什么,不由得相视一笑,神情之间都有几分大彻大悟的味道。
穿出山谷,他们开始在高原上长途奔驰。
天空湛蓝澄澈,静静地俯视着这片广阔的土地。不远处的雪峰连绵起伏,展现着优美的曲线。不时出现的牦牛群如黑色的精灵,点缀在山间谷地,让安静的世界多了一分生动。
他们开车疾驰,在广袤的高原上却感觉不到移动的速度。天高地阔,那种宁静、祥和的感觉一直伴随在他们左右,让他们心醉神迷。
到达被称为“世界高城”的理塘时,远处的雪峰更是美丽多姿。他们开车出了县城,然后停下来,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盆地和无尽的雪山。
有小雪花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着,却像是北京春天的柳絮扬花,显得十分温柔。气温已经很低了,可他们并不觉得冷,就这么一直站在路边,沉醉地凝视着眼前苍凉的美景,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卫天宇抬手搂住了凌子寒,很自然地将他抱住,关心地问:“冷吗?”
“不冷。”凌子寒被他护在怀里,看着雪花从面前落下,心里感觉特别快活。
两人静静相依着,享受着此情此景。卫天宇轻声念道:“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凌子寒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会心的笑容。
理塘是著名的活佛转世之地,诞生过包括两世达赖在内的许许多多活佛,遍布西藏、蒙古和康藏等地。其中,属七世达赖的前身最具浪漫色彩。卫天宇念的这首诗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临离开西藏时所写。据说写完这首诗后不久,他便在青海湖边被害。人们根据这首诗,在理塘寻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即七世达赖格桑嘉措。
仓央嘉措的一生非常传奇。他是农奴之子,却聪敏异常,才智过人,而且生得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举止潇洒,气宇轩昂。这位闻名于世的大活佛不仅风流倜傥,文采斐然,而且还有着一身惊人的武艺,骑射剑术俱佳,又是一个绝妙的猎手。
在历史上,这位著名的活佛最令人称道的还是文学上的天赋。他一生写过许多优美动人的情歌,至今在藏区传唱。是为佛而献身还是为了爱情而牺牲佛缘,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一直是个矛盾。最后,他选择了爱情、友情和俗世的生活,拒绝受戒。
不久,蒙古在西藏的最高统治者拉藏汗拘捕了仓央嘉措,按照康熙的旨意,将他押送北京。消息传出后,在西藏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广大僧俗群众奔走相告,发誓要夺回他们的法王达赖。
当押送仓央嘉错的蒙古兵路过哲蚌寺时,早已埋伏在那里的一群武装喇嘛发动突然袭击袭,将六世达赖抢上山,安置在寺内。拉藏汗得到消息,大为吃惊,决心不惜代价,夺回达赖。蒙古兵包围寺庙,与寺中僧侣激战三昼夜,双方牺牲惨重。当战斗正处于难分难解之时,仓央嘉措果断下山,蒙古兵遂解除包围,战争就此停息。这位年轻漂亮、才华横溢的大活佛与痛哭的上千喇嘛挥泪相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不可知的深渊。据说,行至青海湖畔,他便被拉藏汗谋害,年仅二十四岁。
学习中国历史和宗教史时,凌子寒和卫天宇都非常喜欢这位颇富传奇色彩的诗人活佛,为此还在一段时间里放弃休息,在网上的国家图书馆里查阅大量史籍,以研究这位达赖的生平事迹。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享受。
此时此刻,卫天宇悠然念出这首诗来,在凌子寒的心里立刻起了共鸣。他轻声笑道:“咱们不如就在这里修行吧,不回去了。”
“我倒是很愿意。”卫天宇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要是那样,你猜大老板会不会生气?老板会不会追杀我们?”
凌子寒想起了父亲,顿时觉得难以割舍,立刻说道:“那我们还是乖乖回去吧。”
卫天宇哈哈大笑,为他这从所未见的孩子气而感到异常开心。他们这些猎手都称呼吕鑫是老板,称吕鑫的老板是大老板。然而,卫天宇和其他六个猎手直到现在也仍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大老板其实就是他们“老大”的父亲。
凌子寒知道他笑什么,却也并不恼,只是暗自思量,忽然很想与父亲一起,也走这么一次。父子俩远离俗世恩怨,在这个不惹尘埃的天堂悠闲行走,那一定会非常快乐。
他正沉浸在对父亲的思念中,卫天宇却拥着他转身上车。
“太冷了,还是上车吧。我们得赶路了。”卫天宇微笑道。“还要两个多小时才到稻城。”
“嗯。”凌子寒上车坐好,与他商量着说。“我们应该能在天黑前翻过海子山的,今天就在稻城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