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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听到怡亲王薨逝的消息,那拉氏脑子里闪了一下,最先出现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接着,便是满屋子的哭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流了满面的眼泪。等到醒过神来,边上一众宫女太监早已经将各处为端阳佳节特地置放的摆设撤了去。

玉秀抹着泪站在一旁,犹豫道:“万岁爷有旨,为怡亲王素服一月”

那拉氏一怔,扶着桌子坐直了些,一时竟有些想不过来,不知道玉秀特意提起这话的意思。玉秀见她只顾落泪,只得说明道:“皇上的意思除了百官似乎是要亲自为怡亲王素服。那咱们也是要”

“他”那拉氏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却再次哽住了。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浑浑噩噩几日,也不曾见到雍正。各种消息倒是时常听得到。一次接一次的祭奠,一道追一道的上谕,追思、缅怀、加恩,极尽哀荣。

诸王大臣每日齐集,逢着盛夏的天气,自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最能体察圣心的几个近臣都恭恭敬敬,旁的人自然知道皇帝这会儿心绪正是极坏,只求皇帝这番哀恸能不要迁怒到旁人就已是万幸了。

那拉氏原也知道雍正自打开了春就好一时坏一时地病着,本还想着趁着过节见上一见,如今事情成了这样,自然也熄了那个心思,心知他此刻满头满脑地都是允祥的事,旁的事儿半点不萦心。打心底里也不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耐着性子过得几天,养心殿那位非但不见消停,反倒像是越发地拧上了,言语之间都掩不住“方寸大乱”的哀恸,群臣恳请节哀的联名折子递上来也不管用,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满心想着再为逝去的弟弟说几句话,再去他身边多看一眼。酷暑之下再三再四地亲祭,己身的病症更是益发重了。

这些虽是前朝的事,后宫却也都听闻了,玉秀一边说,便已经红了眼眶,哽咽道:“前晌几位娘娘也来过,见您还歇着,便又回了,怕是也为这个事,来跟您讨主意。”

“跟我讨什么主意呢,多少部阁重臣,封疆大吏都劝不下来我若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何苦看着他这样”

两人正胡乱说着,却有宫女迎上来,说是五格在门外跪着。那拉氏脑中一时也转不过来,只还勉强记得今日并未收到什么请见的牌子。不免奇怪:“这会儿天都要暗了,他进来做什么?”

“说是求主子救命”

“什么?”饶是那拉氏再恍惚,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惊起来,扶着玉秀的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宫女也是她身边惯用的,一贯是十分伶俐的,听了这话却难得地闭了口,见那拉氏一直盯着她,才咬了咬唇道:“主子,奴才”

“算了,你叫他进来吧。”

“是为着怡王爷丧仪上失礼的事”

那宫女一磕头,那拉氏却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被子,半晌也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叫他进来说话”

玉秀也有点呆住了,见了五格一时都忘了行礼,只听得他略一行了礼便拽着衣袖只擦汗。

到底只得这么一个兄弟,那拉氏心里再恼他生事惹祸,也不得不张了口:“倒是怎么一回事?要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进来?”

“好主子,您可一定要救我一救,”五格一听这话便连连磕头:“求您跟皇上求个情,恕了我这一回吧。往后再是不敢了的。”

“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儿,明知道皇上再重礼不过的一个人,敢在这当口生事,可掂量过自己有几个脑袋?”

“娘娘,我就是再糊涂,也晓得颈子上这东西贵重,哪儿能哪儿能在怡王爷灵前生事这事儿真、真怨不得我我一句话没说,谁晓得就叫庄王爷瞧进眼里去了”

那拉氏知道他这番话不切实,但想想他平素作为,的确也是知道好歹的,要说真的闹事,倒也不至于,方才心烦之下话说重了,这会儿也缓过来,只勉强哼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你当真没有违礼逾制的地方,也不用上赶着到我这儿来了”

“咳,主子,这都十多天了,再怎么痛催心肝,也得过去不是前儿几个郡王爷也不过是去晚了一步,就被好一通骂,昨儿又是大热的天,元年太后大丧也是这个节气,那会儿皇上还说天热,只叫晚上齐集便罢了。怎么到这位爷这儿,就事事都得跟旁人不同了?”五格原来还拘着,越说倒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由嘀咕道:“要说依礼制,咱们没一句多话的,可如今哪儿是那么一回事儿啊?分明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还盯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哭天抢地的那一位就真是什么‘宇宙全人’,‘周公再世’,也没道理叫咱们非得全跟着哀恸逾恒啊。”

“住口!就凭这话,要你的脑袋也不冤枉了。”

那拉氏一惊,厉声喝止了一句,看着五格撇嘴的样子,不由得头疼地直揉额头:“就现在这事我还不知能不能给你讨得了情,你要再作死,我可真拦不住。”

五格也知道雍正冷厉起来连亲子都能赐死,绝不会顾惜和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舅子”,一缩头再不敢答话。

那拉氏正要歇一会儿,却听得前面脚步匆匆,张口欲吩咐玉秀去打发了来人,却见那头竟是苏培盛亲来。一惊之下,已是不自知地坐直了身:“这会儿功夫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回娘娘的话,正是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往养心阁走一趟”

“这、这会子”那拉氏一怔,下意识站起了身,力持镇定地点了点头往外走,心里却像是被七八双手在撕扯,一句“他怎么样了?”竟是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分明是五月的天气,养心殿里却一丝风都不透,重重帷幔后的至尊面上依旧苍白着,分明还在病中,却支撑着倚在桌上,不知在写什么。苏培盛默默退到一边,那拉氏却也没有立刻上前。

雍正似是写得极费力,手腕还不时轻颤。然而落笔的速度却十分快,甚至连披在身上的单衣滑下来都没有察觉。那拉氏暗自叹了口气,止住了正要上前的苏培盛,自己弯腰拾起衣服,小心地搭在他肩上。

“唔,不用,这会子天又不冷”

含含糊糊却极亲昵的一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雍正极快地转过头来,那拉氏却如福至心灵,看着他眼中一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采,只觉胸中乱七八糟的许多情绪都变成了了然和释然。

方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那种自然而然亲密无间的感情,于雍正而言,恐怕终这一生,也只能对一个人投入。然而那个人,已经走了。看着丈夫斑白的发鬓,她心中竟奇异地生不出一丝怨恨。

“给主子请安”

“坐吧,”雍正沉默半晌,才后知后觉地丢下了手中的笔,抬手指一指侧边的椅子,自己也靠回了塌上:“五格的事儿,你知道了?”

“是,都是奴才的罪过,他”那拉氏立时红了眼圈,跪下来就要请罪。

“祥弟也算是你看到大的,你说说,他平日待那畜生可有一分不好?他竟、竟和老三一道生事!亏得祥弟在时还替他说过情,就是没人性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忘恩的!”雍正不知怎么便激动起来,捏着手上的笔扔进了玉笔洗,恨恨地在桌上一捶。

那拉氏一咬牙,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求主子饶了他一回,他实在是个没眼见的东西,可奴才、奴才娘家里,总就这么一个兄弟,奴才再几天就五十了,就当主子舍奴才一个恩典,别叫奴才到这个岁数上,还没了娘家人”

雍正喘得很乱,抓着袖子在心口按了许久,眼里的凌厉才散了一点,只无力地往塌上靠去:“看你的面上,他的事朕就放过了,今儿叫你来,是有几句话要关照你。你听过便在心里记着,等时候到了,再说与旁人听吧。”

“是,奴才明白。”

“头一件是储位,朕已和张廷玉他们说过,正大光明匾后面,就是朕的遗诏”见那拉氏摇头要说话,雍正也并不停,只微微咳了一声:“宫里的事这些年多劳你费心,几个孩子都认你这个嫡母,不论是谁,将来总不会错待你,你”

“主子!您何苦说这个话?”那拉氏见心中那极可怕的预感成真,不由双眼紧闭,再睁开时已经落了两行泪:“您这会儿急痛攻心,想法儿太偏了这话,奴才不敢应承,也不能应承。”

雍正咳了一阵,见她这样,倒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挥手要她跪安:“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过是先和你说了罢了,总也是早晚的事这会儿么,还不至于。朕还有事要办。”

那拉氏再说不出话,扶了苏培盛的手退到殿外,才恍惚惊醒过来:“苏培盛,平日里,你也劝着点,主子再伤心,也不能把大清国这么生生丢下”

“娘娘,不是奴才不劝,实在是主子这会儿听不得劝了”苏培盛眼里一热,垂下了头:“前儿四公主进来和主子说话,劝着睡了许久,原以为是好些了,可起来了便像是失了魂,怎么也喘不上气,摸黑也要往怡王爷府上去。扶棺站了半宿,眼瞅着脚下都立不住了才肯歇下若是您当真儿心疼主子,还是叫他一通儿都发作出来,兴许还能好些”

“罢了”那拉氏也只是一叹:“若有事儿,再着人来回我。对了诚王爷的事,可有定论了?昨儿他府里福晋上我这儿好是哭了一场”

“诚亲王在殿下丧仪上全无哀恸,还混着几个闲散宗室说了些无礼的话,”对这个做了雍王府多年女主人的主子,苏培盛还是十分恭敬:“庄亲王奏了皇上,这会儿已交宗人府议罪了。”

那拉氏心下便明了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了,只点一点头,再不说旁的,只扶着侍从的手径自去了。说到底,那个人就算是九五至尊,如今,也只是个急痛迷心的未亡人。

胤祥走在前头,竟也是福气

既没能陪他欢喜过,往后,只怕也担不了他的心伤。面上泪痕似乎还未干,晚风一吹,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凉意。她也只是沉默着攥紧了袖子。出嫁那一年,在那片桃李春风里,何曾想过竟会有这样一天,她竟要用他的一点愧疚,换家人一场平安。

四十年夫妻,终究是,举案齐眉不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呃。。番外二结束了~~~。

先打上完结标志。不过应该还有几个长短不一的小番外会慢慢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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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把15、16章并起来,以后更新的番外会放在原来“第十六章”的地方,可以免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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