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作者:青浼
第50节
“我看过我老板手下有很多年轻人,都是因为意识不顺利入坑进来混,”北区大佬眼睛眨也不眨地直接将自己的那些生意叫做“入坑”,十分淡定地说,“不过他们没多久就退出去了,因为家里面还有家人,做这一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连累到他们——”
萧末说话之间,明显感觉到送到自己唇边的汤勺动作一顿。
小小的弹簧床的另一头,男人立刻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夹杂着警惕和怀疑的冰冷气息又有死灰复燃的征兆……
心中暗呼一声糟糕,男人却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看着面前停顿着的汤勺,硬着头皮主动地伸过脖子,将那一勺子汤喝进嘴巴里,还假装狗屁没有发生似的说了句:“你汤勺太远了,我喝不到。”
语落,当他感觉到对方将勺子送过来了一些之后,男人松了一口气,如饮砒霜似的将那一口紫菜汤喝下去……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个年轻人用十分平静地语气说:“死光了。”
萧末:“……啊?”
“家里人,”那个年轻人语气听不出多少悲伤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都死光了。”
“……”
萧末沉默,他知道此时此刻问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是他并不知道,问一句“怎么死的”算不算是安全问题,所以在有些尴尬的沉默之前,男人选择了曲线救国迂回战路线:“哦,所以你家人不在以后,你才来道上打拼的?”
“……”
对方没有回答男人。
等了一会儿,男人才听见对方似有似无地从嗓子深处“恩”了一声。
“……”萧末有些失望,因为对方透露的信息太少,还不足够证明他心中的猜想——然而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对方自爆似的说了句——
“他们死有余辜。”
“啊?”
“我家,也是道上的。”在萧末看不见的帽檐下,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年轻人深褐色的瞳眸之中一闪而过,而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但是不够老实,所以被清理门户。”
萧末没说话——他很想问既然全家都被清理门户为什么唯独他还四肢健全地坐在这里,然而在男人想到一个好的发问方式之前,他看见对方用勺子舀起汤碗里的最后一口汤,然后将那餐盘放到手边,他转过身让自己正对着男人,将勺子抵到男人的唇边——
萧末下意识伸脖子去喝。
这时候,男人却听见投喂他的年轻人用完全不生气,相反淡定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问:“问够了没?”
萧末额角跳了跳,下意识地停住喝汤的动作掀起眼皮去看年轻人:“恩?”
年轻人平静地回望男人:“够不够让你猜到我是谁?”
萧末:“噗——”
对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不够的话让你再多问几个”。
萧末表示算上以前跟萧家两少爷斗智斗勇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输得如此彻底——第一次如此窘迫地被年轻人耍得团团转,没忍住一口将口中的汤喷射式喷出,带着点点油腥的汤有一些飞溅到了少年苍白的下巴上,还有一些弄脏了他始终戴在头顶上的帽子。
对方没有动,也没有生气。
萧末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跟不上时代了。
否则曾经如此机智的他,如今为何会沦落到被一群年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般凄凉田地——最惨的是,要不是对方直接那么大方地揭穿他,他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坐在肮脏的弹簧床边,看着面前伸出手十分淡定地擦掉自己苍白的下巴上被飞溅了汤汁的年轻人,萧末抽了抽唇角,在对方弯下腰收拾餐盘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看着我自作聪明给你下套子的模样是不是很让你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年轻人一顿,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似的,他放下了餐盘,转过头看着一脸气哼哼坐在弹簧床边的男人,半晌,年轻人的唇角几乎是不可察觉地往上勾了勾,这才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回答:“没有。”
“没有才怪。”
“你想问,我就回答。”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伸出手,捏住男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回来对准自己,用令人心惊肉跳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是司机。”
“………………………………”
又一记重弹砸下。
萧末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小心肝支离破碎的声音——奥斯卡影帝萧末表示他仿佛看见了一代影帝的陨落。
现在男人怀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大学专业研究方向搞不好就是“论如何将北区大佬从精神上迅速击溃”。
总而言之……现在萧末真的快要被他逼疯。
而此时此刻。
仿佛是看见了男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的各种崩溃神情,年轻人放开了他,拿起餐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男人,淡淡道:“不过都一样,现在你是我的囚犯,就要听我的。”
萧末:“……”
年轻人:“就是这样。”
萧末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一个十分言情剧的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没有让年轻人产生任何的迟疑。
他几乎是坦诚地说:“你比我老爸对我好。”
萧末:“………………………………………………”
少年。
你一定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我。
多么想介绍你和萧炎认识——
搞不好你们两只小白眼狼能在破碎的三观上一拍即合成为生死之交然后又在性取向上臭味相同最后一路奔向相爱的美好未来。
86第八十五章
说到这个问题萧末有点气愤,因为不孝子什么的他也有,而且还有两个。于是男人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地靠在床边,掀了掀眼皮子扫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你老爸是不给你饭吃,还是每天殴打你,形象居然差到连我一个陌生人都比不——”
男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冰凉的两根手指,捏住男人的脸颊往外拽了拽——萧末痛得呲牙咧嘴,对方却力道不减,直到听到男人痛呼着闭上嘴巴,这才满意地松开他,用及其缓慢的速度回答,“有次我身上带枪伤,他没看出来,还抽我鞭子。”
“……他为什么抽你鞭子?”萧末觉得一般家庭的人似乎不会做出这种事,人家更喜欢用接地气的鸡毛掸子。
“……”年轻人似乎是从帽檐底下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因为我带人在码头抢了他的货。”
萧末:“……………………”
年轻人:“枪伤,也是他亲手开枪打的,只不过他以为自己没打中。”
男人无语至极,很想压他两个王八蛋儿子过来听一下“隔壁家的小孩多么可怜”让他们感受感受自己多么幸福,扫了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年轻人,男人扯了扯嘴角:“……你们父子的故事改编一下可以去拍教育片,核心内容就是混黑道是如何毁掉一个父慈子孝的家庭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但是萧末看见他露在外面的那张性感薄唇有些嘲讽地勾了勾。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整整一个晚上,那个年轻人再也没有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跟萧末这个中年大叔对话究竟有多么无聊的关系……弹簧床上的霉味让萧末怎么都睡不着,终于在男人觉得自己嗅觉都快失灵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来到床边依靠着床往外看——这个工厂位置很特别,在k市郊区的一片比较隐蔽的山林里,周围只有一片平地,剩余的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平地的范围很大,无论是站在工厂的哪个窗边,只需要伸一个脑袋,就能一目了然。
要逃跑很有难度。
萧末几乎将自己的鼻子贴到窗户上,这才勉强看见从自己隔壁的那个房间隐约透出橙黄色的光芒,楼下也有光,只不过相比起楼上两个房间孤零零的光线似乎强很多,而且萧末也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那些雇佣兵说话的声音。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男人若有所思地离开窗边,走进厕所。
里面有淋浴,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弄的,在萧末试了下之后发现居然还有热水……本来只穿着一件衬衫就觉得冷得要死,男人索性脱了衣服冲了个凉……因为带着手铐衣服不能完全脱下来,他就把衣服一路撸到锁链的尽头在面前挂好,关上厕所门,借着哗哗的流水声,男人立刻开始尝试着用劣质香皂把自己的手从手铐中脱出来——
有点吃力,萧末手都蹭得脱皮了才勉强地挤出来一点点。
但是只是这一点点也给了萧末希望,只要这手铐和他的手腕之间还能有一点点的缝隙,他都有信心能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只不过男人在稍微试了下之后就没有再试了,因为对于绑匪来说,绑架头几天以及交易的当天大概是他们警惕性最高的几天,想要在这种时候跑路,简直是自寻死路。
洗完澡,男人浑身暖和了一些,于是又缩回了那张臭死人的弹簧床上——但是这一次,因为萧末自己身上有了劣质香皂的香味儿,所以比刚才好过很多……男人依靠在床边,那棉絮都发黑了的棉被随便盖在膝盖上,勉强地靠着睡了一会儿……
半夜,他先是被胃痛折腾得模模糊糊的醒来。
没有带表,也不可能指望这个墙皮都脱落的废旧工厂墙上会出现挂钟,男人不知道几点了,坐起来迷糊地往四周看了看,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起了手,用手上的铁手铐用力敲了敲水管——
哐哐的声音,很响,还敲下了不少铁皮。
水管连接着一楼。
男人敲了一会儿,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手腕被震得发疼,这才停下来——果不其然,当他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开门的还是那个年轻人,他依旧还是带着鸭舌帽,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做什么?”
“胃痛,”毫无肉票意识的肉票淡定地说,“有没有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