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很渴’的意思,是有那么一点渴,对吗?”她把手中的杯碟放到房间里的一张梳妆台上。
江淮没有回答。一旁王培安笑了笑,冲书俏点点头,便出去了。
“你忘了拿吸管。”他的口吻里有了些让步。
“茶有点烫,”她端起茶杯说,“我想,你一下子喝冷的不太好,可是这茶要是半冷不热的,又影响口感,所以,我就这样端过来了。”
他说:“这个杯子的形状和重量,对我有些困难。”
“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为你服务一次。”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眨了眨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道:“如果不很麻烦的话。”
她笑:“准确的说,非但‘不很麻烦’,而且还是一点也不麻烦。”
她从床头柜的纸巾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保护性地一手托在他的下巴下方,另一只手托着杯子,将杯口边沿对准他的双唇,配合着他微微仰头的角度,缓慢地将奶茶送入他的口中。他喝得很小心,每一口都是小小的,书俏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防止他突然呛咳。
杯底最后的一点奶茶,杯子倾斜的角度过大,他喝起来实在不便,她不再勉强,便放下了杯子。
整个过程,只不小心滴下了一滴茶水,她用纸巾接住了,完全没有弄脏他的衣服。
只是,他的嘴唇上方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奶茶印渍,乳咖色的,有些可笑。
他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脸孔有些红,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男孩。书俏笑了一下,用纸巾替他彻底擦干净。
谁知她这一无意识的一笑,竟让他忽然操控轮椅后退了一小步。“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他的声音里并无愠怒,只有说不出的凄凉。
手中的纸巾被攥成一团,她为自己一时大意忽略了他的敏感而后悔,急忙道:“你知道我不是!”
他颤颤地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皮幽幽地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怪你。你那完全是一种自然的反应,来不及掩饰的表情,我很了解你并无恶意,只是我自己还没有习惯别人用那样的表情对着我……”
“不!你并不了解!”她辩解道,“我承认我笑了,我的笑也的确是种自然的反应,我没有想到去掩饰,因为,那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嘲笑、哂笑、讥笑……总之字典里那些稀奇古怪不怀好意的笑统统都不是!你信吗?我完全是觉得……”她骤然噤声,半晌才低声说:“我觉得,唇边带着一圈奶渍的你有种孩子气的可爱。是的!那并不如你自以为的那般狼狈、那般邋遢!那——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失误!我对一个人嘲笑轻视的底线没有那么低!我笑,是因为我想笑,从心底里觉得,你的模样,让我欢喜!”
“欢喜?”他困惑地看着他,眉头却比刚才舒展了许多。
她低头,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注视,语气却很坚定:“诚然,作为朋友,我也心疼你,心疼你的不便。可就像你说的,有时候,人是有自然反应的,来不及去深究,来不及去分析,我刚才的笑,就是那样的!”
他的表情里有动容、有不敢确信的迟疑:“你……不觉得我喝东西的样子,很恶心吗?”
“以你下的标准来看,我大概见过更恶心的。”她揣摩着他的表情,见他情绪平复了许多,便下决心实话实说,“你算是斯文的了。”
他终于被逗笑了。
她舒了口气,劝慰道:“江淮,我有一句忠告,由衷的,你愿不愿意听?”
他微微点头。
“一定要记得:即便你有些动作无法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好,那也不是你的错。”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承认自己的局限性,这并不丢脸。”
“只是我的局限比普通人更多些。”他平静地道。
她俯下身,抚摸了一下他的左手,又按了按他的双腿,抬起头,坦荡地望着他:“是的。从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可是,你的局限是大家都看得到的,而另一些人的局限,可能外表上不那么明显。可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明白,人类本身就是充满局限的生物,只是,谁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局限到底会停在哪里。一代又一代的人类,一直都在承认局限与突破局限之间徘徊,在这个过程中,才推动了哲学、艺术、医学等等领域的发展。我们既痛苦、又快乐;既甩不开宿命安排,又不曾放弃突破自我,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神奇之处吧。江淮,聪明如你,经历如你,一定体会比我更深,不是吗?”
他略抬起自己的右手,堪堪覆盖在她停留在自己大腿毛毯上的一只手背上,眼中有柔和的笑意:“告诉我,书俏,你除了复健科,是不是还辅修了好多别的课程?例如,哲学?心理学?”
她小心地翻转他的手掌,将他的右手轻轻握住,笑了笑:“嗯嗯,是学了那么一点儿!不多也不深,不过,哄哄你,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