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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说:“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脑袋能顶几天都还不知道呢,关心别人?老老实实给爷爷呆着吧你就!”

说完,他搡了仇报国一把,把人塞回院门里去。仇报国一听这口气,脑顶当即冒出一股凉气。难道是赵宝栓要杀他?

是啊,留着他也没用,要说虞定尧还能当个肉票换点钱,他一新上任的保安队长算哪颗葱?丢了烟土砸了事儿,镇长恨他还来不及呢,还会花钱来给自己赎气受?

断断不会!

思及至此,他便满腹惆怅,同时又恨老天不长眼,让他这样一个堂堂的人才栽在这帮没文化的莽夫手里。

回到屋里坐立难安,他食不知味的吃了顿晚饭。等到屋里点上灯,他坐在炕边,依旧是想念沈延生。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单一的情爱所致――爱只是勉勉强强占了三分,剩下七分全是死里求生的盼。

他想让这位好友帮帮忙再救自己一命,别说是下山,哪怕是跟着赵宝栓当土匪都行。

仇报国这个人,是个退而求而其次的能手。任何分量局面,他掂量掂量便能急速的摆出一副墙头草的态势,风往哪边吹,他就不推自倒的往哪边睡,气节风度全然不重要,他只求那一方安定饱足的高榻。

第二天,他依旧是愁容满面的在院子里洗漱,刚漱完口,马二墩又来了。仇报国一手端着个碗有些发憷,心说这不是得令来取我项上人头来了吧!未等他开口,马二墩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对着他抬起了一条胳膊。

“你。”他摇着手只会道,“洗完脸赶紧的跟我走。”

仇报国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哪儿去?!”

马二墩两眼一瞪,骂道:“屁话恁多!跟爷爷走就是!”

这位脾气不好,仇报国早就领教过,眼下凶神恶煞般往跟前一戳,仇报国不得安宁的心又悬到了半空。他猛地想起临行前友人的那一桌送行酒,不由的心肺相撞纠结无比。

我这是要死了?他暗自发问。

英年早逝啊!

19第十八章

马二墩带着仇报国来到寨子前厅,这一路上总有枪筒子左一下右一记的冒出来照顾他的后背。

如此境遇,仇报国便走得愈发犹豫,步子拖拖拉拉,恨不能一磨三蹭,心说,这蛮子不是要把自己带到什么秘密小房间里一枪嘣了吧!

扭头悄悄的看马二墩,这位跟在他身边也很不耐,瞅着表情跟步调都是要发脾气的预兆,仇报国一看,不由得脚底生畏。

匪寨里的路干巴巴硬邦邦,但是打扫的还算干净。他两眼盯住路面,心里蔫蔫的想:我这是一步步迈进死门里去了?

他祈求老天网开一面,最好是能让他在这路上跟沈延生碰个面。

熟人之间有个心有灵犀的好处,仇报国自然也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跟沈少爷之间能借用灵犀来互通有无,不过很可惜,不管他怀里的犀牛角通不通透不透,沈少爷那边早已悠然自得了舍弃了他这位旧日好友。

马二墩看着他这幅有气没神的模样,抬脚对上他穿着棉裤的大屁股就是一蹬。这一下力道十足,直把人高马大的仇队长蹬得连续向前跌出好几步,差点没球似的滚出去。

踉跄着直起身,仇队长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硬顶着心里的恐慌准备作一作腔调,却忽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前厅的大门外。

眼前,大敞四开的一间房,正对门庭的墙面上交叉着挂了两把银亮的马刀。马刀底下左右摆开两张宽阔的大椅子,椅子雕工讲究,并且四肢背面都油亮亮的黑漆。

马二墩上前揪住仇报国,把人往里头塞。推推搡搡迈进门框,就看厅里上位的大椅子中间,大马金刀的坐着赵宝栓。

先前被抓的时候,他见过这位白堡坡的大当家,当时这男人骑在马上,满头满脸的大胡子,只有一双眼睛目光凌厉,刀锋似的泛着冷冷的光。而现在对方神色坦然,甚至面带微笑,这就让仇报国不由自主的暗自犯懵。

保安队前面的几位队长对这个大胡子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要说见,就是平日里提起来,也是极其坏心情损兴致的事。而眼下的仇报国,恐怕只剩下了满腔的疑惑与畏惧。他第一次与人交锋,这次交锋也成了他队长生涯的终结点,所以对于赵宝栓这个人,他是个一窍不通的状况。只是隐约的借着过去当差的经验知道这人全然不讲道理,并且杀人如麻,一颗心硬得赛过铁石,还云一层雾一层的让人看不透彻。

静下心,仇报国慢慢的在对方的注视中挺直了脊背。他善于见风使舵,更善于逢场作戏。身姿笔挺的面对了赵宝栓,他心里的一方算盘,也噼里啪啦的敲开了珠子。

这时候,赵宝栓不动神色的朝马二墩使了个眼色,这位坏脾气的手下立马就顺顺服服的扭头出去了。临走路过仇报国身边,还不忘记发出震摄用的眼神警告。不过仇报国的背挺得跟杆标枪一般,目不斜视,仿佛是全然不把这样档次的杂鱼放在眼里。

他琢磨着,要是赵宝栓一心要杀他,断不会大费周章的白养他这段时日,况且看看对方这样子表情,也不像是要对他下狠手的样子。如此,他要是肯倒戈投靠,多少也是有些希望和出路的。只是这出路是没断,去向却是未知,匪帮凶悍,他们也不会什么人都用,起码不会用你一颗软蛋。

于是乎,这位仇队长愈发的振作精神,刻意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昂首挺胸的站在赵宝栓面前,全然不顾身上臃肿的棉袄其实并无气势可言。

赵宝栓看着马二墩出了大厅,顺势对仇报国做了个请的动作,同时口里朗朗的说道:“仇队长,这两天在山上住的还习惯么?”

仇报国一听这口气,知道自己的算盘多少是着了些道,起码没有空打,于是往边上的椅子里一坐,态度淡淡的回答说:“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仇某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不值得赵当家关心。”

赵宝栓像是听了个大笑话,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般,压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声声笑来。

“仇队长,你这么说话,可实在是辜负我了。”

“我辜负你?”

赵宝栓点点头。

“我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说什么败将不败将,多伤感情。”

仇报国诧异,赵宝栓居然敢厚着脸皮同他讲感情,他们什么时候有过感情,要真有,也是他姓赵的睡了沈延生,让人羡慕嫉妒恨。

思及至此,仇报国半扬起脸,神色中隐隐的透出几分假戏真做的不屑:“那仇某恐怕要让赵当家的失望了,古往今来,没有兵匪交好的道理。”

“哎……话不是这么说。”

赵宝栓从上座下来,走到仇报国身边。桌子上摆着茶壶茶具,看花色质量,是极其讲究的一整套。赵宝栓先是翻过两只茶杯,然后自顾自的往仇报国跟前的杯子里倒上半杯茶水,茶水大概是早就预备好的,这时候喝,热度和香味都堪堪适宜。

“光从道上说,我们是不同路,可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光走道,偶尔也得坐个船,翻个山。路不能一头走到黑,走到黑就是死路,死路还有人愿意走么?仇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仇报国先是默默的听,听完了再拿起手边的茶杯慢慢的喝,然后从口里嘘着气流吹开水面的茶叶梗,他并未表态。当然,这都是故意摆出来的假像。天知道他此刻是有多想趴到地上去抱这位胡子老粗的大腿。忍住当婊子的心,他还假意立牌坊。

“赵当家,你这话什么意思,仇某不懂。”

对方欲拒还迎,赵宝栓也不笨,神色自若的坐到旁边椅子上,他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然后一面喝,一面咂着味道吐出后半篇:“仇队长,你爱走道――可以。你就放心大胆的走你的道,我这个掌船开山的,不过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往后有什么需要变通的地方,咱们相互照应,也是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后路?

一句话戳重仇队长的心事,浸在茶叶碗里的两道视线,也是一滞。

仇报国丢了烟土上了山,这本来就没有后路可言。如今赵宝栓既然有意,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他不知道赵的有意到底是怎么个意法。

放下茶杯,他也不矫情了,言简意赅的丢出四个字:“愿闻其详。”言毕,他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于文绉绉,赵宝栓可能听不大懂,于是又抓过茶杯补了一口说,“赵当家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我听得明白。”

一个愿意说白话,一个愿意听白话,赵宝栓和仇报国到了这里,可以说是一拍即合。抛开匪不匪兵不兵的问题,两个人窝到赵宝栓屋里一顿吃喝,等到酒足饭饱,该谈的,该说的也抖了个八九不离十。

仇报国喝酒上脸,红光满面的打着浅浅的酒嗝,他摸着嘴巴边的油水仰头打量这间屋子。这屋子他先前进来过,那时候屋里还有他迷恋爱慕的沈少爷。

对了,这个沈少爷,现在去哪儿了?!

思及至此,他开口向着赵宝栓道:“赵头,我那位老友呢,隔着好长时间没看他,难得我们今天喝这一场结交酒,怎么不把他一起叫来?”

赵宝栓捉起酒杯一口干,说道:“你是说沈延生?”

仇报国点点头。

“沈延生……”大胡子把酒杯往炕桌上一顿,“他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仇报国一惊,心说这不对啊,沈延生不是说他也是被赵宝栓抓上来的么,怎么说下山就下山了?

还想开口继续问,对面的赵宝栓又把酒瓶子伸到了他面前:“管那个小白脸干什么,今天是我请你,你是角儿!来来,继续喝继续喝!”

仇报国端起酒杯迎,汤汤水水的被洒了一手。攥紧滑溜溜的酒杯子,他忽然有种否极泰来的感慨。赵宝栓答应返还他一部分烟土,也答应完完整整的送他下山,虚惊一场,他还顺道遇上了沈延生。由此可见,老天待他算是不薄。可万般皆好,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那就是虞定尧。这小子嘴贱脾气坏,自己要是回去,断不能丢他下不管,可要是带他一起回去,又意味着镇长那里他要有罪受。万一那老头一个不高兴,再借机撸了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心事重重,他食不知味,闷头连喝一气,最后把个酒杯往桌上一顿,唉声叹气的摇了摇脑袋。

赵宝栓抬眼撩他,问道:“怎么了仇队长,还有什么烦心事?”

仇报国:“倒是不烦,揪心的很。”

“你说说,说出来兄弟帮你办妥。”

仇报国犹豫再三,把他在路上跟这少爷哥的恩怨情仇都说了一遍,不过半道丢下人逃跑的事情掠过没讲,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讲,赵宝栓心里也清楚。他们称兄道弟的刚攀上关系,他就要竭力的给人留下个重情重义的好印象,旧账不翻,光说以后。

赵宝栓眯着眼睛听完,嘴里咂砸的说道:“就这个?”

“就这个。”仇报国垂着头,一副既委屈又无奈的样子。他知道虞定尧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单是丢下人跑路这一码事,就够他死个十回八回的,可现如今他实在是回天乏术――小孩儿心思狡猾,威逼利诱根本堵不住嘴。

其实仇队长心里也有取舍,胆子再大点,他满可以杀了虞定尧只身返回罗云,可他又舍不得这么大的筹码,因为安然无恙的把虞定尧送回去,镇长一定会愈加看重他,如此平步青云便也不是什么太过遥远的梦想。

思来想去,仇队长一筹莫展,旁边的赵宝栓却在嚼下半块下酒的牛肉之后,冲他歪歪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笑意挂在嘴唇边上,那嘴唇被一圈胡子包围着。大老粗招招手,把仇队长半边耳朵哄过去,两颗脑袋粘到一处,悉悉索索一番耳语。

20第十九章

虞定尧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两天天气回暖,他也卸去了厚重的棉衣棉裤,只在身上穿了一件紫黑暗花的小夹袄。仰面朝天的把颗脑袋搁在椅背上,他透过密匝匝的睫毛探视着头顶上一碧如洗的蓝天。

真是无聊!他叹道。

扬起只手,他也不知道要抓什么,想揪下一片云朵来揉捏揉捏,云朵又避他避的过于遥远。百无聊赖,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好鼓着两边粉白粉红的脸颊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个姓沈的大哥哥呢?还有那只满院子乱窜的小灰兔呢?大哥哥不来,小兔子也不来了。在罗云的时候,他才不会稀罕这种软绵绵的小畜生。他要稀罕,也是稀罕它们变成拖鞋围脖的模样,裂开三瓣嘴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吃――简直没有比兔子更加无趣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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