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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真对不起自己。

附近几个酒吧在联合搞活动,狂欢的人潮把街道堵得乱七八糟。我一头扎进人堆儿里,鞋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好不容易循着手机里的音乐声,在街角一条烟稀少的小街找到了现场,佩佩的哭喊声跟电话里重叠了,“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我,他,妈。

那里站了包括佩佩在内的三个姑娘,又哭又喊还帮不上忙。还有五个混混经典款的纹身赤膊小青年,那是骁勇善战还又打又骂。

五个全围着那姓唐的小子一个揍。

这小子别提他妈多带劲儿了,抡着块板砖就往来者膝盖上招呼,一砸一个狠,我目测就有三个人瘸了。小混混们被砸出了高仇恨值,一瘸一拐还跳着要凑上前抽他。

我上去就采取第一方针,和平拉架。“哎,干什么呢?别打了,警察马上来了!”

被我扯衣服那小混混回身照着我脑袋就是一拳,我多爱我那张脸啊,他妈吃饭的玩意儿呢!下意识地就往后一躲,他个子不够,一爪子挠过我胸前,把插衬衫口袋里的墨镜给扫地上了。

正这个时候姓唐的小子被人揍得挥着砖头往后退,一脚踩我墨镜上,啪嚓!

我他妈心脏都被啪嚓踩碎了――老子就那一副撑门面的东西,他妈的普拉达啊!!他妈的三千多啊!!他妈的几个月才戴一次,装盒子里保存了三年啊!!

盯着那价值三千块的残渣,老子眼睛都绿了,抬头一拳就冲那姓唐的小子挥了上去!

所有人都傻了。

来劝架的上来就把自己人给揍了。

呸你妈的,自己人个蛋!这他妈断子绝孙的熊孩子!

唐晓被我一拳打得蒙头蒙脑,茫然地捂着脸颊回头看我,估计也是被打傻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是我似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然后他把手里那截砖头往小混混们身上一扔,拽起我胳膊就跑!

我气得脚都软了,跟着他跌跌撞撞,跑出十来米了才反应过来要挣扎,他手跟钳子似的掐住我不放,一边跑一边往回看。

那五个小混混捡了砖头追上来了,一边跑一边骂。

“快跑!!”这小子喘着粗气催我。

都到这份上了也没空跟他置气,我一边在肚子里破口大骂一边被他拽着胳膊,两人踩着同一步调往前一阵儿地疯跑,最终一头扎进了狂欢的人潮里。

我刚才在这里面游过一次,这次还算熟路,带着那小子沉浮了几下,钻缝子挤出来,回了刚才扔楚复旦的酒吧。

小混混们在人海里淹着,没跟过来。楚复旦还四仰八叉地睡沙发上,吐了半个塑料袋,脏兮兮地挂在他胸前。

“手。”我黑着脸说。

姓唐的小子喘着粗气,忙不迭把我胳膊放开。

我皱着眉头撩起袖子看了看。很好!果然他妈的钳出熊掌印了!

他低头凑过来,居然就这么抓着我的手臂捧起来仔细看了一下。

我一把甩开他,“干什么!”

“痛吗?”他说。

问你妈去!我彻底不想跟他说话,弯腰去把楚复旦脸上的塑料袋剥下来扔到一边,又找前台要了个新塑料袋,给他耳朵套上,然后架起来要走。

那小子居然若无其事地跟在我后头。

“离我远点,”我皱眉道。

“你生气了吗?”他说。

你他妈眼瞎了是吧?!判断别人生气不生气只能靠问是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道,“你刚才踩坏了我墨镜,三千二百八,原价赔给我。需要发票我找给你。”

“哦,好。”他点头说。神情平静地要死。

好像三千多块对于他一个学生来说是多么不值一提的数字一样。

这他妈一看就是富二代!

我架着楚复旦继续往外走,那小子竟然还跟着我,一路跟到了停车场。

我寒着脸把楚复旦塞进副驾驶,系了安全带,然后对非常自觉去拉后车门的他怒道,“你干什么?”

他挺茫然地看我,好像不懂我为什么要发火。

“我让你上车了吗?”我强忍着说,“自己回去。”

“这么晚不好打车,”他说,“我们好不容易打了五辆车把其他同学先送走了。那几个人跟我们抢最后一辆,还打起来了。”

“关我屁事,”我黑着脸仍是道,“走开。”

“你开车去接佩佩她们吧,”他说,“我担心她们还是打不到车,不安全。”

这他妈你谁啊!凭什么对老子指手画脚?!

我一言不发地拽着他衣领,把他从车上拎开。摔了后车门,自己坐进驾驶座,轰油门走了。

后视镜里那小子呆兮兮地站在停车场里,脑袋上的棒球帽估计刚才打架给打没了,一直望着我,还冲我的方向按了按“帽子”。

我不想管他,但是的确担心那几个女孩子。因此拐了小路想开去刚才的十字路口看看,还没到呢,就接了佩佩电话,“学长?!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在哪儿?”

“你们没事就好!千万别过来啦!警察来了,正在挨个盘查呢!校外斗殴要记大过的,所以我们都说不认识那几个打架的。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我打电话让我爸爸来接我们了。”

“嗯,你们没事就好了。”

“啊,对了学长,还有一个事想麻烦你……”

“嗯?”

“那个,现在过宵禁时间了,宿舍回不去。我让这几个女生都跟我回家住。可是唐晓他是男生,没法带回家……真的实在太麻烦你了,你,你能不能……”

“知道了,我送他回家。”我皱着眉,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妈的。

不能怪我小人之心。我总觉得是那小子给佩佩打了电话,让她来求我送他回去。

他妈的。

我烦得要死地捶了一下喇叭,掉了头。

那小子正在停车场门口跟一浓妆艳抹的女人说话,瞧着还说得挺高兴。

一看见我车过来,他立刻往我这边跑过来了。看着连句告别都没说,那女的在后面都愣了。

我把车停下,他往我车窗上拍了拍。

我黑着脸摇下车窗,他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他妈说得好像老子缠着你一样!

我忍了又忍,才冷声道,“上车。”

“啊?”他说。样子很惊讶。他妈的装得真像啊,谁刚才让佩佩来求老子的?!

他几乎是眨眼功夫就爬进了后车厢,车门一关,就好像笃定我不会再赶他出去一样,粗着嗓子拽得要死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你妈!“闭嘴。”

“哦。”

他终于乖乖闭了嘴。我把车开出酒吧街,不耐烦道,“你家在哪儿?”

“啊?”

“你家在哪儿!”

他迟疑了一会儿,“我,我家在x市,xx区,那边有xx瀑布,还有x山……”

“停停停,”这什么跟什么,“你是外地生?”

“嗯。”

“……”

“是外地,但是不远,坐火车十几小时就……”这二货还以为我对他家乡有兴趣,一个劲儿地申辩。

我打断他,“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本市?有房子住的。”

他想了半天说,“佩佩。”

“……”我有气无力地打了方向盘,“我载你去学校附近宾馆。”

他欲言又止,在后面一会儿直起身一会儿又颓然地坐回去。

“干什么?”我被他动得心烦。

“没,没有身份证能住吗?”他说。

“怎么你未成年?”我没好气。

“钱包丢了,打架的时候,”他说。

我被他气得一噎,“你刚才怎么不回去找?”

“肯定早没了,”他说,“这是酒吧街呢,谁捡到会还。”

啊哈,你他妈知道的还挺多!

我烦得要死,一边开车一边回忆学校附近最便宜的钟点房,最好能几十块钱就把他打发在里面。

“我手机也丢了,”他自顾自地在后面说,“真亏。”

我没理他,老子才亏呢,还得给你付房费。

不过他手机丢了,那看来不是他找佩佩求我。好吧,我太高估他。

“没想到你回来了,”他说,“我本来不知道怎么办,那个女的还叫我去她家住……”

“你白痴啊,”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小心得病。”那女的一看就嗑药。

“我不会跟她去的,我不喜欢她,”他粗着嗓子说,“我喜欢你。”

我脚一抖蹬了刹车,他往我座椅后面一扑,捂着脑门看着前面提醒说,“是绿灯啊。”

我跳着眼角继续往前开,一边努力装得漫不经心,皱着眉头,“你说话清楚点,什么喜欢不喜欢。”

这他妈不仅是神经病还是个gay?我警觉地看了看后视镜,这正黑灯瞎火地往学校开,要是开到什么没人的角落他变态大发了、要把我给强了……

楚复旦在副驾驶蹭着座椅哼哧了两声,一流哈喇子顺着脖子上的厕纸往下淌。我立即准备一旦这小子有什么动作,就自己开溜,把楚狗蛋留给他强。

那小子压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瞪着两只狗眼睛说,“我不是说了么,你演戏很好,人也很好,你是我偶像,我喜欢你。”

“……”

真是非常令人动容的粉丝对偶像的告白啊!

老子混了三年演了五部戏,唯一的粉丝是个二缺男,简直要潸然泪下啊!

我对着这小子简直没气使,行了偶像就偶像吧,喜欢就喜欢吧,只要你不来强我。

我半天没说话,他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偷偷瞄我,好像有点失望似的,“学长,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气什么?”我心里好笑。

“不知道,”他往后缩了一缩,按了按头上“帽子”,“我好像说什么你都会生气。我……佩佩说我有点二。”

你岂止是有点。

我心情好了些,来了兴致逗他,“是啊,我很生气,你踩坏了我墨镜。”

“不是会赔你嘛!”他立刻粗着嗓子道。

“……”我就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出来。

我终于摸清楚套路了――这小子一紧张或者窘迫或者想要壮胆子,声音就会变粗,脖子一拧拽得要死,其实是心虚不敢看人。

他粗着嗓子急道,“你笑什么?我赔得起!”

“嗯,赔了再说。”

他捂着“帽子”缩回去了,颓然了一会儿,探头探脑地又起身瞟我,“学长。”

“嗯?”

“今天那组大话西游,你,你喜欢吗?”

“嗯。”不然怎么评分第一。

“剧,我……剧本我……”

“剧本你写的?”

“嗯!”

我挺意外,那剧的剧情新颖,节奏明快,对白搞笑,舞台装扮也挺特别,我就看上它这些了。说演技其实这拨孩子都差不多。

“本子不错,”我想了想说,“你很有潜力。”

他看上去挺兴奋,屁股在后座上挪来挪去,牛头不对马嘴地冲着窗外说,“学长你看那个老头牵着一条狗。”

我没被他牵走话题,“你节奏把握得很好,台词也别致。舞台妆是你想得还是别人想的,往牛魔王头上插牛角面包?”

演到一半那个牛魔王还拔下面包啃了一口。差点没笑死我。

他没回我,拧着脑袋死死盯着窗外,“学长那只狗撒尿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害羞还交流障碍!说话咱断个句成不!

他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学校门口,我给他找了个钟点房,六十块一晚不包空调,洗澡水只提供半小时,用我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完,我就要走。

楚狗蛋还在车上哼爱情买卖呢。

“学长,”他追到旅馆门外来。

“嗯?”

“对不起。”他垂着眼睛。

“什么?”

“踩坏你墨镜。”

我笑了笑,现在看他顺眼多了,觉得他一脑袋软塌塌的毛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没什么,我不气了。但钱你得赔我。”

大方不得,大方不得,三千多呢。再说我还能买副新款!

“那当然,连宾馆钱一起给你!你明天找我拿!”他立刻粗着嗓子。

你他妈富二代了不起啊,我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明天没空!再说吧。”

“哦,”他挺拽的,“那你有空找我,佩佩知道我电话。”

即使知道他没恶意,也能被气死,我往他脑袋毛上又狠狠搓了一把,也道,“我也对不起你。”

“啊?”他略微抬眼。

“之前打了你一拳,因为墨镜被你踩了,我气昏头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学长,那个墨镜……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心口一抽,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肯定不能说那是穷逼唯一的奢侈品,只能一脸义正言辞地扯淡,“嗯,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他哦了一声,又把脑袋埋下去了,“对不起。”

“没什么,”我大人有大量,“对了,我打了你,你为什么拽着我跑?”

这莫名其妙地,我想了一晚上没想通。我一上去就揍了他一拳,他回过神就拉着我跑了。

外人看了纯属俩神经病。

他把脑袋拧到一边去,粗着嗓子说,“你是演员,不能打架。”

“哈?”

“受伤不能拍戏。被,被新闻播了也不好。”

“……”

我愣在那里,突然有点感动。

谁在乎我受伤不受伤,连我自己都不特别在乎。除非伤在脸上。

娱乐新闻也不会在乎我,压根没人认识我。

我就是个去拉架的失业游民。他却把我当明星。

我们俩跟两根木桩子一样拄在人家旅馆门口,他拧着脑袋不说话,我在暗自唏嘘。末了前台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发言赶我们,“走开走开,别挡着门!”

“我走了,还送我朋友回去。”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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