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
融野一边如此踟蹰一边从小传马町往浅草走。
吉原游廓不是她能明目张胆前去游耍的地方,不过松雪融野是去找人,并非寻欢作乐,谨慎些想必没甚要紧。
重要的是去干什么呢,找到那个“隐雪”又打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呢。骂她一顿?不行就拳打脚踢?再不行就揪着头发拖回宗家受处分?
哪件都是她干不出来的,可胸口憋着一口恶气咽不下,支撑着她前赶。
随便进家乌冬店用过午饭,顺便又问了店家吉原怎么走。
那店家一看这等张致的女子,不免好奇,问东问西融野就是不答,这更引得店中伙计来看,拉拉扯扯临出店还听见一句“好个女公子,既去那风月地,又来装甚么清白!”
融野自觉惭愧,不好多还她们一句。
按店家说的,她在柳桥的船宿付了一百五十文搭上猪牙舟,小舟北上隅田川,最终停在本龙院的本堂附近。
下船即见路边停了数架轿笼,店家说从这也可走去,融野遂无视那声声“女公子,来乘轿子去极乐呀!”
买了编笠戴上,整衣,融野稳住腰间胁差,继续奔赴至她未知的极乐。
行过衣纹坂,再过五十间道,吉原游廓不难找。
吉原虽说做夜场生意,午后却已有客人到来。听店家说在大名藩邸当差的武士因为门禁,夜里进出府宅不便,常常寻了下午人少的时候光临。
头戴编笠的,裹巾遮面的,不愿暴露长相的远不止融野一人。
倾城屋。
扶了编笠,不等她歇喘几口,一声“女公子入内耍呀”没听全,她被掣入极乐。
是地狱还是极乐,至少眼下很难说。
“打扰了。”
纸门外少女的声音响起,纪伊国屋问道:“什么事?”
“楼下有客人要找隐雪先生。”指尖拢合点地,少女在外恭敬回答。
“可知是何人?”
“她并未递上名帖。”
“这年头还有不带名帖出门的,稀奇。”看向真冬,纪伊国屋道:“今日先到这里吧,先生也疲了。”
停下手中画笔,真冬欠身感谢。
笔墨规整,她收拾得徐慢。见她没有下楼会客的打算,踯躅问:“先生不去见见?”
“是啊。”端起踯躅倒的酒,纪伊国屋也笑了,“先生无需顾及这纪伊国屋,做生意么,千客万来,千客万来。”
大金主都不介意,靠丹青吃饭的绘师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带她去桃溪间吧。”
“劳您跑一趟,隐雪——”
纸门甫一拉开,真冬操着生意人的口吻对来客致歉。这一年她在与町人的交涉买卖中背熟了这那的场面辞。
而这一日的午后,当她步入桃溪间,话没能说流畅。
主座上,松雪融野两膝着席,挺背直腰,作为客人而言属斯文客气之辈。
然而越是这类作态越有来者不善之嫌,毕竟斯文人不会来找这松雪真冬作画。
好大的面子。
“隐雪实在过意不去。”
面对融野,真冬以同一跪姿坐下。
这位宗家长女的背后是前几日新画成的《桃花流水图》,听阿莺说那客人饶有兴致地问了是谁画的。
松雪融野,松雪真冬。
同出一门的两人还是头一回以这样的身份正式见面。
“先生言重了。”融野回道,嘴角挂起笑。
叔爷不肯多说,只推来吉原一见。
此女鼻架眼镜,与自己束发雷同,凛眸淡眉,形容俊逸,说不出味的洒落随性中透着她刻意糅进去的清漠。年岁约长上一二,还甚是年轻。
“打扰了。”
无人动弹,屋中两人都像没听到桃溪间外的声响。
纸门先开一线,仍不闻动静后又多开半扇。走进,踯躅来到融野身边放下茶具,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请用茶。”
该说是个木头般认真古板的人吗?踯躅疑惑。居然看都不看太夫一眼,两眼的光亮全聚在隐雪先生那了。
是真心求画来的?
隐雪先生也是一个形景,她们在看对方还是在看什么,踯躅参悟不透。
“有事请吩咐。”
“多谢。”
冷不丁一句话,愈加怪奇了这个人。
好奇的好奇完了,该看的也看了,踯躅太夫得折回去侍候那位动辄百十金豪掷的富商了。
起身,轻描淡写的一瞥,踯躅在这位客人的脖颈及锁骨处瞥到了使人想好好揣摩其来源的数枚印记。
看踯躅捂笑离去,真冬却不知面前这个年纪还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女人有何特别的地方,话没说上两句就先引得踯躅太夫发笑了。
“敢问小姐怎样称呼?”四下安静,真冬率先打破沉默。
“促狭。”
“哦,那促狭小姐是想要什么样的画?”
回视她,融野道:“您会画什么样的?”
来买画的差不多都是一个说辞。
点首,真冬解开身旁包袱,取出一摞画纸张张铺开在两人间的蔺席上。
“请看。”
“多有麻烦。”
移膝上前,融野拿起左手边的画。
是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男人硕大的阳物埋没进女阴有一半深,他高举女人富有肉感的双腿呈抽插态,躺在男人身下的女人则一手持烟杆吞云吐雾,一手拿着和纸浏览其上文字,泰然里还掺了几分慵困,仿佛那进出她肉穴的庞然大物不过豆芽尔,没趣得很。
“咳——”融野以手作拳,掩口遮笑。
看画前不是没想过会是什么撼天动地的淫绘,真看到了吧,先为其中诙谐逗乐,淫不淫的成其次了。
“敢问价钱。”
“二百文。”
不贵,值这个价。
手指右边一张,融野问:“这张几钱?”
“四百文。”
“着衣何故比不着贵?”
“趣味所在。”
好奇心驱使下融野拿起四百文一张的枕绘。
这次图上是两个男人。剃着武士月代头的男人在下仰躺,留着若众发的美少年蹲坐其胯间扭动腰肢,涎水流淌,神态忘我销魂。腰带脱落,衣裳只松松垮垮地挂在他们身上,别说是夸张如二百文一张的男人阳物,就是根毛也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