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那天过后,岑溪心无旁骛地开始接受培训,同时着手为咖啡馆试营业做准备。
生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挤满,精力有限,她分不出太多时间去伤怀或是感叹什么。
也不是一直都这么看得开。
她的心情也会反复,不快乐的时候,就更拼命地投入工作,慢慢也就习惯忙碌的节奏。
再次想起陈泽瑞,是因为一通陌生来电。
她当时正在看咖啡馆饮品制作的培训视频,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配方,程敏敏要求她在正式开业前全部背下来,时间紧迫。
决定做生意后,每天需要接触的人变多,因此看见是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没多想直接按了接通。
喜糖盒?
是的,岑小姐,前两个月您来店里看过,您还记得吗?
店员告诉她,她之前看中的那款一直缺货的喜糖盒,商家预订的材料最近终于到店。今天打电话来,是特意向她确认婚期,好配合她的时间及时调整工期。
抱歉让您等了那么久,不知道您的婚期是否确定下来。
岑溪想起来,自己当初确实留下电话号码,让店员在材料到店后第一时间联系她。
她记得这位店员声音,之前也是她和自己对接,一并记起的,还有当时自己那种雀跃的心情。
他们真的差一点就要结婚了。
明明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如今再从别人口中听见,却恍若隔世。
全力往前走,一次也不回头看,岑溪以为过往的记忆真的成为过往,可一通电话,又将她拖回去。
抱歉,已经不需要了。
听见她说不需要,店员还有些遗憾,提出可以为她争取折扣,希望她再考虑考虑。
谢谢,但是真的不需要。停顿片刻,她小声补上一句,用不上了。
通话结束,岑溪发现自己忘记将视频暂停,才几分钟没留意看,内容已经衔接不上。
她放弃逼迫自己再次投入到学习中,从椅子里站起来,拿着杯子去客厅接水。
之前看好的房子下周才能入住,她暂住在程敏敏家已有半个月。
岑溪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小口喝水,意识到自己在发呆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无意间望向客厅的角落,那里放有几个纸箱和编织袋。当初急匆匆搬过来,东西放的也随意,就这么堆在一起。
岑溪这段时间没再和陈泽瑞见面,似乎餐厅对峙后,两人都默契地接受分开的结局。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在投入的情感多到难以抽离前及时止损,总比结婚后才发现自己不被爱要好得多。
喜糖盒的小插曲结束不久,岑溪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搬进新公寓。
她遵循惯例邀请了几位朋友来新家吃饭、喝酒,头几个晚上家里都是闹哄哄的,一点没有独居的冷清。
朋友之间的笑笑闹闹,一点一点填满她心里空缺的部分,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少,午睡醒来也不再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上大学以后岑溪就从家里搬出去,但念书的时候是住在四人间的宿舍,工作头几年和程敏敏合租,再后来恋爱,又和陈泽瑞同居。
说起来,她其实没正儿八经的自己住过。程敏敏担心她一个人害怕,陪着住了几天,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注意安全。
倒是岑溪自己,开始真正的独居生活,还觉得挺新鲜的。
天刚擦黑,她便打开所有的灯,让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安全感十足。
一整晚都没出现什么值得害怕的事,直到她在网上搜索了词条——如何克服独居的恐惧。
「不关灯?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别人——目标在这!」
看见这条评论,岑溪躺在床上浑身一抖。
本意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到头来却成功把自己吓得跑出去熄灭所有的灯,整晚盯着光芒微弱的小夜灯不敢闭眼。
三十二
吸取前一晚的教训,第二天岑溪早早放下手机,屏蔽互联网的干扰。
室内温度、光线、轻音乐都精心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护肤后,她躺在床上,手捧绘本看得津津有味。
岑溪尽力挖掘独居的好处。
自由,十足的自由。
哪怕她想脱光衣服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尽情感受自我、释放天性,也完全不会有问题。
只要她想,她甚至能够用从前被严格控制食用次数的垃圾食品当做主食,解决一日三餐。
垃圾食品在陈泽瑞那的解释范围太过宽泛,这两年,岑溪几乎与一切油炸食品无缘,饮食健康得可以直接开班。授课的主题她都想好了,就叫作——如何活到九十九岁。
现在情况不同,没人能够管她。
若是半夜突然兴起想吃宵夜,她也不必担心陈泽瑞会坐在旁边苦大仇深地看她,还要耳提面命不许她晚上吃辣的,油多的也不许吃。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他,岑溪无端烦躁,扔掉手里翻看一半的绘本,在地板上铺开瑜伽垫,用简单的拉伸腾空脑袋。
她开始和自己较劲,报复似地打破从前同居养成的一切生活习惯。
用最贵的护肤品,保持最糟糕的生活作息。
白天不起,晚上不睡。精神好就熬夜背配方,累了就站起来整理卧室,困意翻涌、眼皮打架也不愿意睡。
直到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岑溪才满意地收拾干净乱糟糟的桌面,眼下挂着淡淡乌青,一头扎进被窝里。
她打定主意第二天要睡到天光大亮,日头高照。
可惜天不遂人愿,晚上不睡稍微控制一下就能做到,想白天不起却没那么容易,人很难抵抗生物钟在自己身上起的作用。
七点整,岑溪睁开眼睛,脸上透露着生无可恋。她现在真的不需要起这么早。
可恶的生物钟,该死的习惯。
她拖着堪堪休整三小时的身体爬起来,到厨房给自己做了一份营养健康早餐,安抚昨天劳累了一天的胃。
睡眠不足导致的心率加快,让她整个白天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诡异的亢奋。加上前一天饮食不当,她的肚子热辣辣的,很不舒服。
不能再折腾自己了。
岑溪想,她何必为一些无所谓的习惯将自己捆绑,以此证明她真的毫不在意以前是怎么样生活的,作息规律又不是坏习惯。
她咬咬牙,哪怕前一晚近乎通宵,白天还是撑着半分钟也没合眼,只用短短一天便恢复正常的作息。
深受同居生活习惯困扰的不仅是岑溪自己,陈泽瑞也不好受。
不过他们的困扰还是有所差别的。一个是和自己较劲,想主动脱离过往的生活习惯,一个则是被动承受生活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变化。
岑溪想通后,很快恢复正常。除了独居前两天稍微有些一切都要乱成一团麻的趋势,后来的日子,她的生活节奏有条不紊,全然看不出一开始的纠结。
陈泽瑞没能从困扰中抽身,他过得不好。
分开后,他不是没想过要去找岑溪。可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中出现,心中的自责与羞愧就会恣意生长,膨胀蔓延到无法控制的程度,直至将他击垮。
他对岑溪做了很坏的事。
因为他的自大、自以为是,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得知岑溪离开的真正原因前,他对岑溪的每一次质问,如今都成为拷问自己的刑具,痛意浸透骨血。
比自责更让他崩溃的,是确认自己彻底被放弃的恐惧。
岑溪不接受他的任何解释。他又有什么脸面去告诉岑溪,他当时只是不懂。
咖啡馆试营业的第一天,陈泽瑞也去了,除了在这里,他不知道还有哪里能见到她。
他隔着很远的距离,目睹岑溪开始全新的、没有他的生活。
是岑川发现他。
他瞒着其他人,悄无声息溜出咖啡馆,坐进陈泽瑞的副驾驶。
你这样没用的。岑川没兜圈子,直来直去,我姐这人吧,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她是软硬不吃。但你一直这么躲着,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这辈子也别想让她原谅你。
陈泽瑞有些意外,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从前身处两地的原因,他和岑川的接触并不多。
岑溪她……都告诉你了?
没有,我自己猜的。
一个别别扭扭给他打电话,一个表面看着嬉皮笑脸,却谁也不联系自己躲回老家,傻子也能猜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岑川的手机响了,他担心被发现,不敢留太久。
我姐找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你要是想挽回,就一句话,耍无赖懂吧?
三十三
咖啡馆正式营业前一天,岑溪颇为忐忑。
她打开花钱买的推广,悬着心滑动评论区,反复查看好几遍到店顾客的反馈,确认上一周试营业的效果,同时留意潜在顾客需求,不断改进。
孟女士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过来。
不生气了?
两人已经很久没联系,听岑溪这么问,孟女士哼了一声,似乎已经消气。
她没直接回答岑溪的问题,反而先绕一个大圈子,说了一堆其他有的没的,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
什么弟弟又有好几个周没回家吃饭,总是说自己课多;隔壁家的奶奶前天送了一筐土鸡蛋,说是女儿给的;下个月哪个亲戚家儿子要结婚,喜酒摆在哪儿……
临了,不忘做一个总结,你们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岑溪也不急,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对她的话既不反驳也不赞同,边做自己的事情,边陪她慢慢地兜着圈子。
孟女士自知铺垫足够,装作不经意清了清嗓子,才旁敲侧击问她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是什么意思?和泽瑞怎么样了。
岑溪没打算瞒着。她当初激自己妈妈飞来海城,就是为了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现在分手已成定局,告诉她也拿自己没办法。
况且,两位长辈吵成那样,岑溪不信她还会放下身段,主动去撮合两人。
分手了。
沉默半晌,孟女士声音幽幽地问道:谁提的?
和平分手。
我问你谁提的,是陈泽瑞要分手?他把你甩了!
岑溪无奈,整个人靠在沙发里,白天的疲惫一次全冒出来,累得手指也不想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