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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姬四怜子招仆侍顾绩顺水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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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总被娘和大爹嫌恶,生怕被赶出家门,一点小事都将狄樵儿牵动得如同惊弓之鸟,却不想王姎会待他如此亲和。狄樵儿很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真的扶着王姎,便只搭了指尖,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平日娘在家很威严,无人敢进犯,也多的是人来求娘办事,听王姎戏称他的娘是老货,狄樵儿有些好奇地抬眼,眨了两眨。

“陈大掌柜忙着各处奔走,疏通关系,想将她那个好容易成材的小女儿送到太医院进修。”顾绩穿好了靴,又喝两口茶,长仆将她的氅衣与大帽捧来,她便起身在一旁穿戴。“上年纪没多久活头,还能为女儿操心呢?人都是世家传承,谈何容易。她女儿有钻研的本事和精神,旁人也有,凭什么就是她家。”姬日妍在手上摸,将几枚戒指尽数拂过一边,最终落在右手拇指上,摩挲着扳指水滑的边缘,问狄樵儿道“你想你姐姐去吗?”

女人有狩猎的天性,顾绩系好帽缨笑吟吟地望着定王,就像在看一头雌伏草中、伺机而动的大猫。她也不为着吃,只是为着玩,捉了放,放了捉,什么时候感到尽兴了,舔舔爪子就走。定王有时会做出温和又悲悯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生性险恶。她出于嬉戏的心态行使权力,毫无理由地将人摧折虐待,只为满足自己的恶癖。尽管有些瑕质,但王姎身上的可取之处也很多,作为生意人,顾绩最欣赏的就是王姎翻脸十分断然,她从来不吃白食,同人以物易物,银货两讫,自是有这般底气。顾绩微笑着俯身,将陈二的侧室搀起来,退让至一旁,并未急着离开。

其实狄樵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姐姐是娘亲生的,她们之间有云泥之别,姐姐的事轮不到他来关心。但王姎询问时,狄樵儿还是不免点一点头,说“想。姐姐去进修,娘和大爹会开心的。”那么父亲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姬日妍摘下碧玉扳指,略一扬手,顾绩便上前,摊开两手跪接。扳指的玉面腴润肉好,錾刻小诗文,打眼便是‘御题’二字,有眼睛的人都能认出来这是内宫监造以娱亲王的玩意儿。陈二得了定王的关照,太医院自然也会给她女儿一个机会。

顾绩之所以要帮陈二,原因说来也简单。陈二是开药房的,三叉尾的红色金鱼一条,甘蔗大者两枚,捣烂绞汁服用,能够治疗婴儿黄疸。那些她培育失败、用以养水的朱砂鱼平平无奇,养来也是费钱,又不准私放,她便想让陈二来收。倒不用给钱,给她配点鱼药,什么芭蕉根、白杨皮和苦卤,她好敬赠顾客。免得金鱼长了红癞又或者白癞,眼瞧着不得活,那些不得家主疼爱,整日抱着鱼缸过日子的夫侍们哭哭啼啼地找上门,说这是家主送给他的小金鱼,这代表了家主对他的爱重和关切,不可以死,别的小鱼都不是这条了。顾绩心里想的虽然是‘天娘姥姥,她爱不爱你连鱼都比你有数’,但面上仍然礼貌微笑,说她一定会尽心竭力。谁让她吃的就是这碗饭呢,可恶。

和陈二的私下交易,王姎察觉却没有多问,只意味深长地笑望她一眼,顾绩被王姎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当初她来京师,若非是王姎收下了她送来的金鱼,赠送给王公子,她这生意还红火不起来。而今她盆满钵满,相比之下,给王姎的孝敬钱确实是少了——话说回来,这不是没机会嘛。几次求见王姎,都说没空,人挡在外面就算了,礼都不收。仙郎也没办法,太久见不到王姎,被许侧夫压着打,已是自顾不暇。顾绩大抵也晓得是这位醋劲儿大的主背地里给她使绊子,可这是王姎家事,不可以多言。她生怕自己来多了,惹得王姎烦,来少了,显得没规矩,她也很难办。顾绩赔着笑,俯身行礼,一躬到地,“那小妹就代陈二谢过王姎了。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谢王姎的恩情。”得到王姎的首肯之后,这才缓慢地退出厅堂,心里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

侧室三十出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顾员外身边哆哆嗦嗦地跟着,直到行过游廊,将要从角门离开时,才留恋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樵儿。他原本以为自己配进陈家,已是落入了难以自拔的漩涡。周遭虎狼环伺,他是费劲了心血才把樵儿全须全尾地拉扯到这么大,他一直希望樵儿以后可以配个会疼人的女娘,跟人做平头妻夫。可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全已来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家主和顾员外有商有量,将樵儿这么个活生生的孩子送进那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地方——换一枚扳指。

这些侯爵卿娘没有一个是好人。侧室垂着头不说话,也不想哭,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狄樵儿对王姎来说没有一点价值,侧室根本想不到他会为了这枚扳指而付出怎样的代价。

陈二雇了两辆马车,就在后门等着,见顾绩出来,立马迎了上去。“陈掌柜。”顾绩笑着拱手“给您道喜。”

见顾员外真的将那没用的孩子送进了王府,陈二的脸都快笑烂了,一个劲儿地拍手躬身,‘哎呦’个不停,还礼道“同喜啊员外娘,同喜同喜。”

“来。”顾绩招一招手,两名侍人捧着玉瓶、丝绢与文盘上前,陈二立马恭谨起来,用花露洗过了手,复又擦干。顾绩将扳指搁在盘中,道“陈大掌柜,王姎手上摘下来的,我交给您了。用罢了劳您亲自奉还,若是王姎问了赏,您可不能忘记妹妹我今天跑这一遭。”

“这是自然,我怎会忘记了顾员外?只求员外贵人多事,能记着我这没本事的老姐姐,日后千万给姐姐一个答谢的机会。”陈二激动不已,喃喃地说着接了,将扳指托在掌心观瞧。‘御题’二字是如此光耀,俨如平步青云的天梯。陈家千金凑上来看,兴奋地咬着嘴唇直搓手,陈二从身上摸出一方手帕,将扳指包裹好,刚放回托盘里,千金便将娘抱起来转了一大圈。

“给你顾姨母磕个头,谢谢你姨母。”陈二急得拍她肩膀,千金喜滋滋地将娘放下,要给顾绩行礼。顾绩怎么敢受,左躲右躲。

陈二可谓是老蚌生珠,四十多拼了老命才终于有个传宗接代的女孩儿,千金如今二十来岁,不是池中物,年纪轻轻就考上医士,有了进入太医院学习的资格。只不过陈家不是世家,千金身上又没有职衔,得有六品以上的九位官员给她做保官才行。千金心疼娘的年纪大了,不然就算了,在汗青堂做个少当家也不错。陈二不忍心女儿委屈,拍着胸脯说娘这辈子最会溜须拍马,你等着娘去给你签保状。

一签签了三个月,灰头土脸,处处碰壁。人一听说是汗青堂,都说是那个调配面膏的地儿,什么香味都有,可全乎了,陈二把保状拿出来求人签字,人都很犹豫,盘算老鸦窝里飞出金凤凰的概率到底有几何。前几日陈二借酒浇愁,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席上愣把顾绩认成自家姑娘,搂着顾绩的颈子嚎啕痛哭,说是娘没用,都怪娘没用。顾绩原本也不想揽这个差事,只是利润实在很大,很吸引人,而且她看到陈二养子的第一眼就动了歪心,想拿他讨好定王。

千金见顾绩连连推辞,百般不受,索性撩衣拜倒,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随即乐颠颠地起身。陈二已在家中摆好了酒,宴请好友与生意场上往来的伙伴,她的儿进了王府,甭管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见到王姎,她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陈二与顾绩又是好一番的谦让,待千金将她扶上马车,陈二这才安心。

坐进车厢,一瞥眼瞧见侧室,陈二心情大好。到底也上了年纪,脸上并不显得。只是很平常地将侧室搂在怀里,用手串穗子摩挲着他的脸鬓,问道“咱们家几代经营药房,终于能出个正经医娘了,开心吗?”

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敢让家主瞧出来。侧室笑了一下,说“开心。”随后便低下头,依顺地枕着她的肩,早已宠辱不惊的眼中难得蒙上水光。陈二笑起来,随手挑开车帘,望着繁华的街景,街里街坊的熟识将她认出来,见她从王府方向来,便作揖道“陈掌柜发财?”

“哈哈,发财,发财。”陈二拱手还礼,自是春风得意,精神矍铄。霜侵雪染的白发褪去沉沉暮气,枯瘦似古柏的身形比往日挺拔得多。

她接受着别人的恭贺,志得意满。遥遥看见汗青堂的宅院,陈二放下皂色布帘,拇指一挑,手串顺着掌根滚至腕上。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陈二道“回头叫千金来拜你,认个小爹。”她的手搭在侧室膝头,轻轻捏了捏“往后家里再没人敢对你横一下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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