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嚐到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的失眠,合不上双眼,抚不平起伏的情绪,也无法让脑子冷静。
一大早,二哥和姊们就到半楼上,唯有小姊没到。理由是星期日需要在公司值班。本来就没指望她会来,不来也不会引起任何人不快。
当搬家公司大包、小包地把行李扛上卡车,我又从五斗柜中翻出一些爸爸陈年的旧照片。大哥的脚步声终于在楼梯上响起。
「妈,你不要搬好不好?」
「你不是千方百计要我搬走吗?」妈软弱地坐在椅子上。
「我并没有意思要你搬得这么空,我只是希望你也到其他人家里住住,就算真的要搬,在这附近找个房子住也行,何必搬到泰山!」
「太晚了。」妈呜咽地说,失望地拿起皮包,牵着我的手走下半楼。没有回头的勇气,没有留恋的亲情。国辉过来扶住伤心的阿嬤,一步步走出住了半辈子的家。
坐在车上,妈哭道:「如果他强留我,我就是花三倍钱也会叫搬家公司再把行李搬回去,可是,他好狠、好无情。」
新家离工厂很近,月租也很便宜,是阿秀姐託宋主任替我们找的。这里最大的好处是生活费比万华低。
搬家公司把大件傢俱放妥,小纸箱摆满一地就走了。姊姊们帮妈和我整理衣服,二哥和国辉重新调整客厅、饭厅的摆设,一个新家就这么喜气洋洋地出现在眾人面前。
国荣、国华和文倩以及二哥的家人也陆续来到,姊在厨房准备午餐,十几个人高高兴兴谈论这里的环境。房子是新盖的四层楼,我们租一楼,前面有块很大的空地,二哥和姊们都答应妈下次回来时,送她盆裁。不提往事,一天的气氛都保持在兴奋、愉快中。
天黑人散,二十多坪的房子,一下子看起来空荡荡的。我在厨房洗碗,妈沉重的脚步声无聊地在房间和客厅间响着。时间没有比现在更显得浪费,好像不断涌出的山泉,永远也流不尽。
往常不必说上一句话,半楼上也会觉得温馨扬溢。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总觉得谈话失去重心,就算说上一大串,室内一样有回音,清清冷冷的,想说的话像被陌生环境吞噬了。下班后,和妈默默枯坐了大半个晚上,抬头看见时针才指着八点。
好容易挨过一星期,二姊给妈带来一架收音机和一张摇椅。大姊买了许多鱼肉和零食来,奈何家里没有冰箱,因此,託隔壁一对庄姓老夫妻冰着。很快他们就成了妈的好朋友,白天妈跟着老太太一起做塑胶花,是搬到这里最令我宽心的一件事;不但妈有了伴,也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就不再无聊了。
我跟着行政部门先到泰山上班,迁厂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白天面对全新的挑战,新鲜又刺激;晚上是冷清和无聊。和妈商量后,我们决定添购一台旧冰箱和一部十四吋的电视机。
电视机装置好后,妈说:「我终于可以选看自己想看的节目了。」她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搬家的伤感已从她的生活中淡去,她已经可以挪出一些情绪关心其他的事,而第一个被她关心的就是三哥。她说:「唉!你三哥也真是的,到现在都没回信。」
隔一天我们就收到三哥的来信,他们夫妻终于要回国。虽只短短十天的假期,仍令我和妈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