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挑眉。
他又笑:「他们说,你最聪明,没有留后代继续撑住家產,家里会被不聪明的败光。」
所以?
「所以,你得生。」他将我的手从他脖子拉开,往上来到他的嘴,边说边亲我手心。
「你就生一个给你父亲,换取你跟我在一起的自由吧?」
(四十四)
我冷笑,将不以为然直接表现在我的态度上。
范源进将我的手改摀在他心口处,眼神除了无奈还有些计量,我不常看见他私下这样,猜不准他盘算我什么。
「……其实,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等我开口等了很久,见我一副不想谈论的模样,他的态度显得有点小心翼翼:「无论你的结论是什么,只要我俩不分开,你怎么做,我都支持。」
这不就结了?该说的我早说过八百遍了,重复没啥意义。
「不过……」看他仍在组织语言,显然还想继续这话题,心里的厌烦迅速扩满整个胸臆,挤光我仅剩的耐性。
睡觉,我伸手比,不顾他的反对,搂着他离开椅子就往床上躺,男人干完体力活总是累歪歪的,更何况我今晚还深深翻了两回属于我的那块田,一沾上枕头便完全顾不上清不清洁的问题了。
闭上眼之前刚好瞄见我爱人撑起上身拿纸巾,正蹙起眉打算唸我什么,我赶紧放松意识任他擦拭我的身体,睡意以极快的速度将我淹没,当时我迷糊间曾天真地想这事只要他不再跟我提,自然就能从此揭过。
岂知,我父亲分明深受多妻n妾之苦,竟会见不得我找个贴心可意的单一对象过日子。当他决意插手我的幸福,将干预进行到底,我的爱人便三天两头的老遇祸事、频频遇险。
起先我只是怀疑,待他第二回被殴伤躺进了医院,我站在一床难求的急诊室走廊上朝临时病床上的我爱人铁下心比: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被彻底惹毛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写字条请护士帮我打电话给大姨子,她跟三姨子赶来跟我接手后,我没多耽搁的包辆taxi回老家,要帮佣打电话通知我父亲回家一趟。
没让我等太久,晚餐时间刚过,大忙人就到家了。
我要辞职。我开门见山的递出辞呈,比划的手势很坚定。
「就为了那个怪物?」父亲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智能不足:「你不是孩子了,是非好坏还会分不清?回你房间冷静去想一想再来告诉我,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我比得随意且迅速,你跟我的观念不一样,我要的生活也跟你不一样,我不在乎你懂不懂我。
「哩起肖啊秀(你发疯了吗)?」父亲一巴掌挥过来,被我当腕截住。
你想传香火,别找我,你有很多女人,也不是没生了抱回来过,想要聪明的,你大可自己生到有为止!
我跟你不同,我只有他一个,只想跟他永远这样,他跟我都不健全,所以我不会让谁帮我生儿子,你再找人对付他,等于就是逼我上绝路,他要是留下永久性的损伤,我会写状子告你上法庭,顺便把家丑公诸于世,我大学是学什么的,你最清楚,你最好不要不信我!
只用一手比,还比得失却章法、潦草且破碎,我真不管我父亲看不看得懂。
将他的手用力地甩开,我气得不想再多看他半眼,转身离开他书房时我忍不住在行进间恨恨地一拳搥穿半面门板,被他追上来扳住肩往后扯,左脸在同时被烙上一个火辣的五指印!
「你、凭什-么,打我?气走妈-妈-把野种、抱回来,不认源进,还-要他的、命,你是可、恶的-恶、魔!」被他一下打掉我的助听器,再来我便听不见自己吼的内容,这可是我有生以来说过最长的内容,连个逗点般的停顿都没有!
「因为你、赏-识-他,他加班,不要命,住公-司、比家多!米-厂-改革,他功劳,很大!」
我跟他走到一起都几年了?你不肯接受他就是你儿媳妇的事实也就算了,还找地痞流氓等在他开车去汽车美容的必经路段打算灭掉他,对功臣都下得了这种毒手,你敢说自己还有人性吗?
要不是范源进反应快、身手好,脚程更是快,突出长刀棍棒的重重包围没多久就巧遇派出所的员警出来巡逻,现在他就不是普通病房住个两三周就可以出院了事,我可能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听他交代,就这样彻底的失去他!
我边吼边比,搞得自己筋疲力竭,相较心里的痛,指结上被木屑扎出的痛楚变得微不足道。
父亲被我气到双肩忽高忽低地耸,眼看另一掌也要摑上我的脸,我想都不想的当他的胸狠力一推,他退了两三步还是没能平衡过来,被我推得跌坐在地。
(四十五)
大概是痛狠了,父亲如今身手不再矫健,得先翻成跪姿才能撑膝站起,挺直上身的过程有些迟缓,有点狼狈。
我没有过去扶他,看他还能站起来,我马上转身离开。
往昔那个高大权威的严父形象,自么弟出生、母亲出走,在我心里就有了极深的裂痕。这次与他的衝突,就像一场规模超过芮氏7级的大地震,把我对他的信任彻底摇得支离破碎。按他无情至斯的作风,很可能会趁机唤人进来压制我,将我软禁起来,我还得照顾我老婆,哪能傻傻等他赐我在家享这等清福?
我的离家路,一开始走得还算顺利,唯二会挽留我的祖父母恰好跟老人会去旅游了,父亲也没追出家门,可我还是以最快的步行速度,在每一条都很狭窄蜿蜒的田埂上赶路。
因为我的心觉得空荡荡的,整个人从体表冷进骨子里,我只想赶紧回到我爱人的身边,让他以关心填补我的空,以拥抱摀暖我的冷。
田梗虽然不直,却是连接县道最近的捷径。我在中途被草绊得失足两回,把一双手两隻鞋两条裤管都给弄脏了,只差没有摔得一身泥。走上柏油路,交互移动的双腿仍旧慢不下来,当我赶回医院,已近夜深,范源进坐在双人病房靠外的这张病床静静的望着门口,看他这样子,我不用问都知道他有多么的担心我。
我没解释我到哪去了,怎么车烟稀少拦不到车、走了快两个小时才搭上公车,怎么坐错车坐回发车点、再包计程车过来。他也没有问我的意思,拍拍床铺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才刚坐下、他没受伤的那手马上揽住我,手掌以一秒一下的频率规律地轻拍我的肩头。
放弃股份,弃家出走,范源进也是凡人,对我的决定不可能一笑处之,却选择在日后云淡风轻了才叨念我。
他是这世间最爱我、懂我、疼我、敬我的人。父母诞我身,我的爱人却重塑我的心,他让我学会怎么融入群体、当个合群的人,怎样付出恰当的关怀,给每个我在乎的对象。
他身体的底子好,伤势很快就痊癒了七八成。出院后,他跟我搬到三姊夫帮我们物色的屋子,一户离他<娘家>走路只要五分鐘的农舍,每天吊着手上的石膏带我去他家等吃饭,领我去伊甸体验当义工的乐趣。
至于我俩的失业问题,他在拆掉石膏前隻字不提。既然他不care,我也乐于装傻,反正我的金融卡在他那里,能撑多久、够不够我俩养老,供东东到大学,买两座塔位缴二十年的唸经钱什么的,相信他比我还清楚。
「怎么每一季,你的户头都有款子进帐?」拆掉石膏,隔周后的某日,他总算开口问了。
「……专、利。」拿开热敷的毛巾,拿起按摩油的瓶子,我仔细给他整条左肘都挤上,抹匀了再照復健师教我的步骤从腕骨渐次按摩到肘关节,控住力气小心地反覆按着穴道。
我爱人的左肘骨在五年内裂了两次,裂的位置几乎重叠,没有好好保养有可能会变成习惯性骨折,捲报纸去敲都能再敲裂。
「什么性质的?」
我做了个分苗插秧的手势,拉直他的手肘继续按。
「种苗的专利?」
差不多,我点头。
「多久了?」他问的口吻很平静,表情有些微妙:「我怎么不知道?」
把他手肘的日课按好了,我才起身去洗手,拧来偏烫的毛巾给他擦掉多馀的油份。
他也不催我,就是目光如炬,紧随我的一举一动。
【台中秈w号,混美国长米的台梗r3号,最新的茉香寿司米,都不容易培育出秧苗的最佳状态。】
从桌下拿出纸与笔,我开始跟堂上审我的大老爷老实招供:
【我跟欢力苗圃的老闆合作,我六他四,我出钱帮他盖暖房,给当初实验的数据让他控制好温度与湿度,他每季跟我结算一次盈馀。】
「光卖秧苗,就能三个月十几二十万?」那时是199x年代前期,通货膨胀来到一辆125c.c.全新的摩托车,价格从四万八千新台币起跳的价位。
到了201x年代,一辆125c.c.全新的摩托车领牌办到好没有从六万五千新台币起跳,那肯定是赃车。
【当然不是。】我放下笔,做出甩锅炒菜的手势,故意卖一下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