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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欢他。”

苏冷声音低低的,睫毛不断扫过光洁的水泥地,“但都与我无关了。”

快回到班级,两人一直沉默,气氛有点诡异,苏冷最后那句话一直在游其森心头徘徊。

晚自习结束后,游其森要和张金远他们去网吧,他告知苏冷,其实想让她要求他陪她。但苏冷没说什么,只提醒他不要通宵,因为他们周六早上有约会。

“我爸来接我了。”

游其森盯着这句话,眼睛一下被点着,把手机重重甩到一旁,捂脸吁出口浊气。

他能感受到她在闹情绪,所以拿爸爸当借口——明明他们父女之间诸多龃龉。可他不理解,该有气的不该是他才对吗?

那句“但都与我无关了”怎么听都有点旧情难忘只不过在赌气的意味。

她和季见予恋爱,他是见证者。和她在一起后他想要更多,总不自觉在心里默默比较、和自己较劲,但又不愿过多寻求答案。

似乎也没必要。

苏冷选择了他。

冷静过后,游其森发现自己格外想念苏冷,他重新捡回手机,简单赤裸地表白:我爱你。

苏冷没看到这条消息,她其实根本没如游其森想的那般在故意惩罚他的别扭。她跟着焦璐出校门,却意外看到苏南添和焦显平两人在路边抽烟畅聊。

苏南添一眼就看到她,眼中有什么情绪震碎,小心翼翼又顽固地热切喊她名字,让她没有办法在焦显平面前不给他这个父亲脸面,只能乖乖跟他走。

“累吗?想吃点什么?”

苏南添只字不提他被女儿拉黑这件事。

车辆缓缓驶过焦显平那辆别克,苏冷撑在窗户那边目光冷淡,“您心真大,不会把隔夜饭呕出来吗?”

苏南添侧脸清寡,街灯晃过把上面情绪一览无余,他有种苍老的执拗,深切隐忍,姿态放到最低。

这更让苏冷窝火,觉得他不过虚伪维持男人最在意的面子工程。

“你们男人还真是要脸,自尊心大过天。你有没有想过,他想抢你老婆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抢到了,看你像傻逼一样被他玩得团团转心里正窃喜呢,你他妈装大度给谁看,只不过骗你自己罢了。”

苏南添握方向盘的手爬满皱纹,苍白干糙,闭了闭眼睛,依旧笑着开口:“吃火锅怎么样?”

苏冷突然扭头,同时狠狠往前踢了一脚,崩溃哭出声:“你也骂我啊!你他妈一个刑警出身,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谁都可以踩你一脚,看你笑话……”

她心肠俱碎,好想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不管怎样他还有她这个女儿,可苏冷又无法认同他这种处事态度,恨透他一个大男人情深意重到不知好歹的地步。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我不想吃火锅,你带我兜风好不好,像小时候拿自行车载我那样。”

苏南添其实早也泪流满面,他在寻找一个合适时机靠边,认真用力拥抱一下难过可怜的蕉蕉,同时哽咽开口:“蕉蕉,你把爸爸拉黑了,其实我给你发了消息,我已经……”

突然,前方一阵宇宙爆炸出的白光割裂了整个黑夜,苏南添五官失帧,瞬间失去血色,关节脱节用尽全力猛打方向盘。在大脑彻底清零前一秒,苏南添身体在巨痛后失去知觉,用僵硬的手指最快拆解掉安全带,扑到副驾,解开那边锁扣。

……

浓烟滚滚,笛声长啸。

今晚,季宏风和医科大一帮老同事聚会,回到家,文玉颇为不满在他面前放下一杯蜂蜜水,季宏风满面红光要去拉她手,嘴里“媳妇儿媳妇儿”喊个不停,南方人带京味,四不像。

文玉没接招,季宏风悻悻坐回去拿手搓了搓鼻子,若无其事问:“儿子呢?”

“你还知道问儿子,要不是我催你,你到美国找他去吧。”

季宏风此次回淀城,就是为了12月17号送季见予去美国,本来他不愿回。“儿子从小这么独立,也不是第一次出国,咱们送他他还嫌呢。”

文玉和他观念不合,“能一样吗?他这次是去留学,寄托老爷子全部希望,你爱回不回,回头老爷子说你我可不帮你。”

其实季宏风只是不舍得,总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如今又要去大洋彼岸,不断高飞,作为父亲,他既骄傲又失落,仿佛回到自己当年外出求学的时光,深刻领悟到了当年季见予奶奶的心情。

回淀城的飞机上,季宏风想到已经逝世的母亲,回忆小见予总爬到他肩膀喜欢坐得高高兴奋惊叫的一幕幕过往,默默哭了。

可这些,是万万不能让文玉知道的。

男人在妻子面前的骄傲和尊严不能丢。

夫妻俩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文玉嫌他一身酒味,季宏风借着酒胆快速在妻子面颊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溜之大吉。

文玉还在回味这枚久违的吻,季宏风火急火燎边套衣服边跑下楼,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

“南添出车祸了,现在在附二抢救,全院大会诊,何至也正赶过去。”

何至是医科大附二icu主任,前几个小时还在和季宏风把酒言欢,虽然他不是今晚二线,可厅级干部出意外现在在icu抢救,他作为科室一把手得到消息后立马通知了和苏南添关系尚好的季宏风。

文玉鲜少露出惶然无措的情绪,放下手里东西,说:“我和你一起过去。”

*

季见予在暖气很足的房间里,清楚听到外面油门启动又逐渐远离的所有声响,大灯照亮黑夜辗转过房间每个角落,季见予岿然不动,五官在暗处格外冷锐、沉静,像有质感的磨砂纸。

电脑上显示的不是什么刁钻难解的数列、杠杆,他自从确定日期出发去美国之后,整个人与他构建的精神世界脱轨,每天只打游戏、做运动,从体育馆路过上岸,他会进去坐坐散台,每次都能加回来几个热情似火的女人。

看似时间充盈,实则空虚又浮泛,放肆脱轨的尝试体验,更让他确定他不适合这种大多数人向往的荒芜度日。

聊几句,季见予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他对嘴巴厉害、性情爽朗有个性但没什么墨水的女孩毫无兴趣。

他甚至后悔同意她们的微信请求,因为最后还得麻烦他动手拉黑。

这很糟糕,他玷污了自己。

电脑上有在八中认识的女性朋友,曾经苏冷也知道的存在,所以此刻还能生存在他的微信列表。他要去美国的消息传开后,对方发了篇小作文跟他表白,笑称自己不想留遗憾,给五年暗恋划下一个完美句号。

季见予第一反应是惊诧,他一直把对方当作朋友,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只有学习,可对方居然暗恋他五年并且足够隐忍,没有显露任何蛛丝马迹。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漂亮,成绩也不亮眼,驾驭不了他这种花花公子,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作为局外人看季见予换女朋友如换衣服。

季见予还是不明白,他们彼此交流已经变淡,见面机会还不多,为什么初中毕业后她会依旧暗恋自己,或许她暗恋的只是在八中对他日积月累而形成的一种执念。

指尖的烟燃到尽头,无声断了一截,季见予仰头闭眼,血漫过四肢百骸,有且仅有一种被凌驾的无力感,头痛欲裂。

季宏风那句几乎失控喊出来的话让他耳朵至今都在嗡鸣作响。

“蕉蕉也在车上……”

季见予凉薄的皮囊在悄悄萎缩,他睫毛不断颤抖,最终一滴清泪从泛红眼角涌出来,多年前直面死亡的恐惧、茫然,从大脑深处毫无征兆直逼心脏。

他突然睁眼,极短促抽了口气,站起来利落又用力抽过大衣,边跑边套。

外面的风声又大了,席卷过每一处试图安眠的角落,一粒尘灰都休想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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