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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后来,文玉主动提及焦显平住院的事,“听说你让副行长代理事务,可行长是你亲自任命的,这才多久。”

季见予嘴里嚼了块肉,五官岿然不动,没什么表情,“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身体不好让他好好休养这个理由足够了。”

一时间,餐桌静得只剩筷子打撞的声响。

文玉话题转得快,“月底那个酒会,都准备好了吧。”

季见予有些无奈摸了摸额角,但还是耐着性子有板有眼回答,“我办事,您放心。”

文玉满意颔首,母子又交谈了一些有关安成的事,苏冷始终游荡在局外,思绪还停留在有关焦显平那句话上,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

“您礼服也没定呢吧,回头让苏冷陪您一块儿,咱们家的女人,盛装出席才好。”

文玉挑了挑眉,目光从苏冷怔忡茫然的脸一过,戏谑季见予,“你搞清楚,安成不是主角。”

“可媒体都是冲安成来的,能和我们合作,是他们的荣幸。”季见予口气轻狂,但不让人讨厌,他掌控一切的傲慢,是他炼造人格最核心基本的原材料。

苏冷被口腔里各种痛感折磨得苦不堪言,后半段一直没说话,由文玉敲定了选礼服的时间,才浑浑噩噩应了一声。

出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要走还是让王叔过来?”

为了缓解不适感,苏冷觉得下唇也被咬肿了。很多处伤口,总是不知不觉留下的,不知道恢复要多长时间,痛着痛着连本来的感觉是怎样都记不起来了。

“我可以一个人走。”她几乎脱口而出。

踩雪声分明。

“排骨和土豆丝不合口味?还是故意的。”

苏冷轻轻皱眉,还是不喜欢他这种一上来就盖棺定论的强势作风,“嘴巴被烫烂了,喉咙也痛,吃不下。”说着,突然想流泪,觉得委屈,她小时候常常被自己气哭,想不通为什么溃疡这种讨厌的东西不长到自己讨厌的人嘴里。

季见予冷不防捅她一下,鼻音沉沉地索取,“纸。”

他一晚上都在吸鼻子,有时候还会打喷嚏,苏冷觉得新奇,因为印象中好像高中那会儿都没见过他感冒。

这样的季见予像个红尘中人了,也要深受鼻塞流涕的折磨。

好像溃疡真的转移到了讨厌的人身上,苏冷突觉轻快,埋在围巾里笑出声。

季见予面无表情扭头看她一眼,似有感应,苏冷飞快抬眼看他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洁柔,整包递过去。

季见予没接的意思,皮笑肉不笑,“我感冒因为什么你心里有数。”

苏冷嫌冷,下意识缩回来撕开扯出一张再给过去,脸不红心不跳,“感冒药都还在,你回去可以吃。”

这回,季见予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了,指尖相触,他的温热如火,苏冷被烫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不能自己撕包装。

于是,她又把整包纸巾砸到他胸膛,季见予不防她这一招,难得仓促,眼中惊诧一闪而过。

“你没吃吗?”

“我又没感冒。”

季见予这才真正笑了,摊开纸巾,全是馥郁清香,接踵而来的感官记忆是她从前感冒刚擤过鼻涕两人接吻,全是这个气味。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慢慢嚼出这一句,嗓音浑厚,苏冷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手在口袋里攥出了汗,“我又没让你买,而且你怎么认为我一定会感冒,你总是按自己的思维方式对我好,根本不考虑我到底需不需要。”

话一出口,没有雪的冬夜静息下来,无声酝酿一场温柔风暴。

季见予插兜慢慢走,若有似无低笑一声,语气游离,“你以前就总因为这个和我吵。”

苏冷无意识又开始咬嘴唇,腐烂的口腔被牵扯,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所以我让你自己去选礼服。”

苏冷扭头看他,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开口:“你要我和你一起出席酒会吗?”

季见予没看她,长眉一挑,低头含烟顺便点燃了,“婚礼都去了,酒会你怕露怯?”

“再多镜头和恶毒的目光我都面对过,”苏冷摇摇头,眼神是种决意枯死的坚定,“你确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太太是我?”

季见予散漫吐烟圈,五官在白雾里更锋利、冷锐,苏冷的心在长久沉默里渐渐落回原地。

她越走越偏,故意似的和他拉开距离,像小时候喜欢踩着路牙石的边边走。长大再看一帘幽梦,觉得紫菱好矫情,可每个女人的少女时代,都做过紫菱。

一阵轰鸣急遽逼近,大灯割裂夜色,苏冷还想回头看,半边身子被一股狠力几乎是抻到内道。车轮摩擦地面的粗粝响声、刺眼的白光、那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苏冷捂着耳朵失声尖叫。

短短几秒但惊骇的黑色记忆,足够贯穿一生。

同样是奥迪,醉酒的年轻男人摇下车窗,狂吼脏话。

“走你妈的路边,被撞死活该!”

季见予把烟含住,抄起花圃环卫工人遗留下来的扫把,直直朝歪着的车头走去,表情阴狠,杀气腾腾砸前窗。

“咣当”一声后还有玻璃碎裂四溅的响,分不清方向,仿佛随时能扎到肌肤、捅破血管,苏冷不敢看,浑身发抖侧向阴影。

“操你大爷敢砸老子车,赔得起吗瘪三!”

车门被关得震天响,男人火冒三丈跳下来,季见予没有继续动作的意思,随手把棍子一扔,扬起下颌,烟蒂在唇间肆虐燃烧。

他像叛逆青年,卓荦不群,危险气息也是清冷的。

“不想死的话,滚。”

男人被砸到脚,痛醒的,意识到自己是醉驾,季见予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公子哥,他权衡两三秒,忿忿瞪了眼苏冷,落荒而逃。

“我要报警……”听到扬长而去的引擎,苏冷突然开始翻包,手在抖。

季见予走过去把人一扳,看到那张哀愁美丽的脸毫无血色,他眉心乍痛,惊诧一闪而过,面色阴冷开始吼她:“找死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去死!”

英俊五官几近扭曲,浓烈烟草味的团团白雾让苏冷的视野变得扑朔迷离,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个暴怒的男人,眼睛迅速聚起了泪,牙齿磨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季见予突然垂头,狠狠撞到她额尖,顶着,手从冷汗淋漓的后脖攀上了脑袋,五指插入温软头皮里,他微微喘气,嗓音颓唐:“还没问过你,害怕吗?那时候才十八岁,你倒把什么都经历过了,绑架、车祸……”

还有一句:死爸爸。

季见予以一声极短促的笑掩过去了。

苏冷哭了出来,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肩膀的衣服,揉出一层层褶皱,像她的心,被反复折迭。

“我不是……我不是想死,我刚只是没反应过来。我这条命是我爸换来的,你说得对,我连死都不够格……”

她完全崩溃,像小孩子一样抽噎,哭嗝不断。

季见予凝视她很久,最终两手拨开她湿漉的碎发,吻从眼角一路往下。

“哭吧,苏冷,当年我回学校找你,就希望你能这样痛快哭一场,在我面前。”

他感冒走调的嗓音,某个时刻出奇和少年时代重合了,温柔轻缓,如同在低吟浅唱蛊人咒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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