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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径上人跡罕见,空气中飘浮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白烟,然而并不浪漫,看起来好像吸烟的人所喷出来的烟气,游离在空中长久不散,虽然没有烟的臭气,但这种拖拖拉拉的烟气充盈着白而光的天空,看起来不乾不净的,说不定比烟更要讨厌。

在香港,这种飘浮在空中、似雾气又非雾气的东西,叫做「烟霞」——明明是因为空气污染太严重才產生,却讽刺地拥有一个美丽的芳名。林春想起,之前电视上好似有一个老学究出来澄清,说这种现象不应该叫做「烟霞」,因为霞在气象学上的定义是什么什么……

那人说了什么,林春都忘了,反正一直到现在,大家还是会将这种气候现象称作「烟霞」。香港人就是有一种知错不改的特性,不如说这也是中国人的特性。习惯了某些是非对错的观念后,一旦被人指出错处,便会感到羞愧难当,反而指着那个清醒的人说:「不是我错,是你错!」然后以粗口谎言粉饰一轮,或者直接无视那人所说的话,最后毫不羞耻地用着那早已习惯的错误观念生存下去,若干年后,这些错处就被称为「约定俗成」了。

林春记起一课会考时读过的课文,那是鲁迅写的《祝福》,结尾处,「我」在祝福时所看到的一片天空:天地间的圣眾都彷彿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林春想,那时的天空一定像现在这般,都佈满着「烟霞」。这一天不是鲁镇传统的祝福,但亦是大时大节——大年初一。

香港没有祝福的仪式,所以圣眾不会有机会享用香港人为他们预备的酒菜,我们只为自己预备了一盘盘吃不完的酒菜。听说,每一桌酒楼盛宴中,大概有六成的酒菜都不会被人吃到肚子里,因为那些酒菜实在太多了,几乎有二十人的份量,但每一桌只坐了十二人,结果这些酒菜都被视作厨馀,倒进堆填区里头。而新年之前的年廿九、年三十晚,在酒楼订酒席的人多如繁星,到底香港人过新年那短短两三日,浪费了多少东西?

或许是香港人没有鲁镇人那份「祝福」的迷信,或许是我们太折堕(註一),所以天上的神灵都不肯赐福给香港人。因此,纵使香港是所谓全中国最有竞争力的城市,但幸福感却只排全国城市的第二百七十一名,真是讽刺。

年初一的街道比平日更要清静,因为香港法例明文禁止放爆竹。人们多在年三十晚玩通宵,所以到了年初一,大家都不会早起。男人的酒气还未过,女人更是懒起弄妆梳洗迟,说不定日上三干,还躲在房里细细地描蛾眉。林春只是在好小好小的时候,跟随父母到祖母家拜年,那时父母还未离婚。

祖母家有一个很大的全盒,里面琳瑯满目的放满了各式糖果,白兔糖、瑞士糖、巧克力金币、中式糖果瓜子、利是糖,林春最爱吃的是一种长形而小巧的脆糖果,外面印有横条纹,白底黑间,一咬开,脆薄的糖衣下塞满了花生糖碎,那是林春人生中少数的温暖回忆。那糖果真的很甜、很美。

长大后,家里还是有糖果盒,但因为家中只有他和妈两人,所以小小的全盒里面几乎只放了黑、红瓜子和一两款糖果,当中也有林春爱的花生脆糖,只是他总觉得那味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一年,家里不只没有放全盒,就连人也没有一个。

这年,他妈拎了十日大假,本来打算跟林春回乡下,但中间出了点事儿……

林春独个儿走在单车径上,他已走出了t市公园的范围,经过了轻铁站,拐弯踏上另一条单车径,他清楚知道再向这方向走十分鐘,就是陈秋的家了。他并不是想去陈秋的家,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面对四壁,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这空气一点都不新鲜。

而且放年假前又发生了那点事儿,他亦一时不想再上陈秋的家。

在放年假前的一个星期三,林春又上了陈秋的家。他们的「美学课」因为考试的关係而不断推迟,前一阵子陈秋好像因为林春要回乡下的事,而生了林春的气,整整一星期没有叫林春上他家。林春也乐得清间,在这一星期读了几本书,似乎陈秋一天不开口叫林春上去,林春也只会静观其变。终于,陈秋还是捺不住性子,在这天强将林春掳走。

林春也没有生气,出了校门,他反常地微笑,笑容中带了一丝玩味,陈秋感到奇怪,便开口问他。林春回答说:「也没什么,大概算你幸运吧。本来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你最近也没有叫我上来你家。我本来打算如果你在放年假前都不叫我上去,我就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但现在……或许你真有点运气。」

「到底是什么事?」陈秋内心燃起一点期待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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