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驘了。
她得到最后胜利了……吧?
依照高人近来对她的态度来判断,她很肯定高人是喜欢她多于那个美术系的——
虽然高人早已表示比较喜欢她的身体,而不是表示比较喜欢她,虽然她察觉到自己在这段关係里变得越来越卑微,虽然还有很多令人难受的虽然……
她还是会因为得到那点近乎微不足道的爱而欣喜若狂。
只要再努力些,她便可以再一次拥有高人——
一定可以,世上没有什么是她丁佩佩做不来的——
所以,她一定可以把高人争到手!
她是这样跟自己说的,真的,可腰侧那双持续紧握的拳头却一再洩漏了她内心深处最晦涩的情绪,对前境没信心的真实情绪。
只要高人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只要以往在高人唇上出现的笑意少了点,她就会开始胡猜乱想……
她会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惹高人不快,也担心自己误解了高人的想法,以为高人喜欢自己多于那个美术系的,更担心那个美术系的跟她一样正在实行某个她不知情的大业,打算从她的手中抢走高人。
当她的思绪又陷入一片紊乱的时候,一把霸气的男音破空而至。
「喂。」
丁佩佩稍嫌烦躁地循声看去,结果讶异的对上了一个强壮结实的胸膛,眸光逐往上移,便对上一张阳刚味十足的脸庞。
对方不是不认识的人,而是皇上。
眼前的人是她曾经即使牺牲一切都要得到的男人,可她现下却一点感动都没有,更遑论说是激动之类的情绪。
「皇上?」他不是经已毕业了吗?「你怎会在这里的?」
「我是来找——」皇上反射性答话,一发现自己说漏嘴,就恼羞成怒:「我怎会在这里是我的事,干你屁事——」
皇上的态度向来都是这样的,高人曾在指导她追求皇上那段期间提醒她要多加注意这一点,亦曾对她耳提面命跟皇上相处时,绝对不能跟皇上顶嘴。
纵然如此,这刻的她还是捺不住牛脾气反击回去,懒管此举会否惹皇上不快:「既然不干我的事,那你唤我做什么?!」
不曾料想到自己会受到不友善的对待,有感天威受损的皇上立马气得两臂环胸,气势十足的唬人:「我唤你是因为我凑巧看到你的人在这里站着——」
可丁佩佩压根儿没被唬到,也没被铺天盖地的霸气给萌到。
「不是来找人吗?」
皇上闻言一怔,本能地反驳:「找、人?!屁啦!我哪里需要找人什么狗屁不通的——」奈何欲盖弥彰的话说了一半,他就儼若鬼拍后脑勺似的不打自招,神色惶张的双瞳偏生闪着一丝欣赏:「你——何时变得跟王儿一样会读心的?」
「我不会读心,只是我刚刚听见你说了个『找』字,才猜你是来找人的——」
皇上这下才恍然大悟,俊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哦……原来如此……」
「果然是来找人的——」丁佩佩篤定地道,一双宛若能看穿灵魂深处的清澈眼睛盯得皇上浑身不自在,使得他反射性别首躲避丁佩佩的视线,外加虚张声势拋下一句:「我——屁啦!我就算真是来找人都不干你的事——」
「既然不干我的事,就别唤我啦——」
「什么?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丁佩佩有什么不敢?丁佩佩想这样反驳回去,但皇上却在她开口前夺去她的发言权:「先别说这个,你跟王儿和好了没?」
不曾料想过对方会挑敏感的来问,丁佩佩慢了大半拍才找回自己迟疑的嗓音:「这个……都可以这样说的……」
「屁啦,什么叫做『都可以这样说』?『和好了』就『和好了』,『还未和好』则『还未和好』——」
「……」
「怎么了?被我说一两句就垂头丧气不顶撞我,可不像我认识的女王子——」
轻叹了口气,丁佩佩自厌地道:「……没什么,只是我都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得上是『和好』……」
「即是怎样?王儿没跟你在一起吗?」皇上不耐烦地问,英眉紧蹙。
用力咬了咬牙,丁佩佩纠结晌久才能溢出喉间的声音来:「不是……」
「既然有跟你在一起,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答我『已和好』?」
「这个……」
「这个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他不是只跟我在一起……」
「什么?!不是只跟你在一起,还跟谁在一起?」
「……」
「该不会是他还跟那个美术系的在一起呀?」
乍闻那个宛若禁忌般的代号,丁佩佩心下一沉,沉吟片刻才娓娓应声:「……嗯……皇上都知道那个美术系的?」
「屁啦!这还用说的?这个世上会有什么是我不知情的?我要知道的都有办法知道——」
「嗯……就是那个美术系的……」
「什么?!即是劈腿?!王儿在搞什么鬼东西?王儿先前都不是这样子的——他何时变得跟天地线一样?一定是天地线趁我不在带坏王儿——」
「……是这样吗?」还是高人从来都没打算重新考虑她,纯粹是因为她来强的,他唯有勉为其难接受?
忽然间,她感到很徬徨。
可惘然的负面情绪没持续多久,教训意味浓重的关心循着空气而至。
「你又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一点都不上道,一点都不像你,你这样子还算得上是我认识的『女王子』吗——」
「欸……」
「去你的究竟怎么了?该不会是打算放弃王儿吧?」
丁佩佩听罢一愕,惊问:「咦?!你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什么?你真是这样想的?」皇上一脸难以置信,兇巴巴的模样兇得丁佩佩一阵怯懦:「……刚刚是有这样想的……」
事实上不只刚刚,每当高人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想的……
「你怎可以放弃王儿的?我很清楚知道王儿他是很喜欢你的,你这样是始乱终弃——」
「我没有始乱终弃!」
「但你刚刚才说你打算放弃——」
「我没有放弃的意思——」
「但你刚刚确实承认了你打算放弃王儿——」
「我不是——我只是——」
她很想否认,却讶异的发现脑袋未能奉上半句否认用的句子,呈献的就只有一片比先前还要来得混乱的杂思。
「其实我好混乱,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屁啦!有什么好混乱?!随心所欲就可以了——」
「随心……随心所欲……」这四隻字……她从来都不会感到陌生……
皆因这是她其中一个人生观。
但可笑的是她近来的所作所为跟这四隻大字背道而驰,不乾不脆的。
「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不会把我当成是维基要我来解释这个四字成语是什么意思吧?」
「不会……」
「不用考虑这么多,随心所欲,紧随自己的心意行事就行了——想东想西想这么多只会想到肾虚,到头来什么都没办成还要得赚取医药费治疗自己——」
「但是……」
「还有什么好但是?你依照我的意思办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不是不想随心所欲,而是我不知道高人心里是怎样想我的……」
即使寧寧有替她分析过高人的心态,她还是没法安下心来……
不是怕寧寧分析有误,就是怕自己在复述自己和高人之间种种时不小心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情感,而间接令寧寧判断出错……
换作是过往的她,绝对不会质疑自身的判断能力……
可近来的她却变得越来越不信任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现下怎样想是他的事,你要令他想你想他想的事才是你现在需要烦恼的事——」
「这……即是什么意思?」
「什么?这样都不懂?看来我高估了你的智商——」皇上揶揄道,本是想过过嘴癮,再顺道激起丁佩佩的斗志,怎料他的言语刺激非但激不起一丝波涛,还换来一句死气沉沉的。
「……对不起,我很蠢。」
听得皇上错愕不已,不住伸手探向丁佩佩的额,覆上,探热。
「什么?!你真是脑壳坏掉,竟然会承认自己比猪还要蠢——」
「我没说我比猪还要蠢,我是说我很蠢——」
「随便啦,差不多意思——别岔开话题,我刚刚说的是你最需要烦恼的是要怎样做才能引导他朝你希望的方向想,而不是揣摩他在想什么——」
「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要怎样引导他朝我希望的方向想——」
「王儿的脑袋每秒鐘都在转,你认为你有把握能够完全揣摩王儿的心理吗?」
「这……没把握……我不可能做得来……」
「那就是——所以我刚刚才会说与其揣测王儿在想什么,倒不如令王儿想你希望他想的——」
「下……」
「下还什么下?依照我的指示办自然水到渠成——」
「我不可能做到……」
「这么快就认输?这可不像是女王子的作风——」
「的确……」
「既然清楚,就豁出去尽全力令王儿想你希望他想的——只要相信自己做得到便无所不能——」
只要相信自己做得到便无所不能——
只要相信便能——
「皇上,谢谢你——」丁佩佩感恩道,一双清澈的眼眸在日光底下一闪一闪亮晶晶,险些闪瞎皇上的眼睛,可真正炫了皇上眼目的不是感激之情,而是雋印于她眼底的那份自信,那份仿能隔着空气感染他实践没信心一环的自信。
「你这样跟别人道谢的?一点诚意都没有——」皇上故作高姿态地道,态度挺傲慢,但未有影响到心结已解开的丁佩佩。「要怎样才有诚意?」
「叩头谢恩吧——」皇上高高在上地道,下巴仰了仰。
「哈,小女子在此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丁佩佩表情浮夸地道,但未有遵照皇上的指示办。
「叩了头啦?」
「叩了啦,在这里叩了——」丁佩佩天真无邪地道,还淘气地搥了搥自个儿的左胸口。
「这样也行?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这样敷衍我——」
「我没敷衍你,你刚刚没规定不可以在心里叩——」
「你!」
「我什么?」丁佩佩明知故问地反问,一双桀傲不驯的明眸盯得皇上忘了扳回一城的句子。
「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会啦,我相信好心是会有好报的——所以你跟邪——啊不,所以你跟米米一定可以和好如初——」
没想到心中的盘算被识破,高壮的男躯猛烈一震,儼若遭到雷击似的。
「谁说要跟她和好如初?我——」皇上本能地出言论反驳,却在话说了一半时遭到一记敲打他胸口的小拳头所打断。
「你这里说了。」丁佩佩意有所指地道,因心境豁然开朗而绽放的笑花染满唇畔。「我都听见了,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我听得非常清楚——」
灿烂的笑靨如耀眼晨光,于瞬间炫了皇上的眼目,致使他不住对眼前的男人婆更添了几分好感,礼尚往来的握拳搥了下对方健美的一肩:「你——这傢伙竟然懂得举一反三——」
「当然啦,因为我的学习能力超强——」
「强个屁——」
「绝对比不敢承认自己是来找人重修旧好的人来得强——」
「你!我道你这个男人婆简直是找死——」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种人勉励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而生性乐观的二人则你来我往的呛来损去,以获取奇怪的鼓励,压根儿没发现到彼此的互动已落在远处的人眼里。
更不曾料想过那个人不是不相关的路人甲乙丙丁,而是话题中的男主角。
※※※
由于体能不佳难以迎合其他人的期望,他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长大后甚至能够轻易透过观察别人的表情小动作来得悉对方的想法。
这种近乎读心的技能几近是他的本能,他习惯使用这种能力,也仰赖这种能力,故他从没像现下这样不断质疑自己的判断。
他从未试过判断失误,所以当他的女孩和情敌双双出现在他的视线框框里时,他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为什么会跟皇上在一起?
她回来找他后跟皇上復合?抑或是她从没跟皇上分开,一直跟皇上保持男女朋友关係?要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回来找他?为什么要跟他……
她不是说爱他的吗?
她不是说要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他,要他离开他的现任女友吗?
她不是呷他女友的醋吗?那她现下为什么会跟皇上单独在一起?
她前来找他之前不是经已决定好选他吗?那眼前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嘴里说的爱全都是骗他的?
难道一切都是那个叫寧寧的教她的?不只教她勾引他,还教她骗取他的信任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跟他上床?
为了跟他上床啊……
为了跟他……
他怎会忘了她有多爱上他的「指导课」?怎会忘了?连她自己都曾表示很喜欢他的吻……
她回来找他是为了上床……
只是为了跟他上床……
满嘴的爱什么都是骗他的,都是骗他的——
他怎会这么笨?怎会笨到相信她会是因为爱他才回来找他?怎会?
他不是总是自詡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吗?怎会忘了她是那种为了得到一个人或事就可以没底线的?怎会忘了?既然她可以为了得到皇上的爱而跟他进行过于亲密的演练,自然可以为了跟他上床而对他说爱啊……他当时怎会没想到这一点?怎会这么笨?怎会这么失策?
失策……
真是该死的失策啊……
无他的,皆因他太自负了,自以为能看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他太自以为是了……所以得到这样的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爱上一个不能爱他的女孩都是他自作自受。
今次,真是伤到底,彻彻底底。
也许是连上苍都鄙视他这么笨为同一个女孩再次受伤,头顶上方那片天阳光普照,彷彿要拱照远处那对金童玉女似的,刺眼到让人受不了。
受不了……
受不了……
实在太刺眼了。
逼使他挪动沉重的两腿转身离开,不再让耀眼的画面继续刺伤他的眼睛,并且直接越过那个一直佇立在他后方的女人,越过那个……
无论是外表抑或是气场都不存半点存在感可言的女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吉米米以平静得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怨恨的眸光始终投放在远方那对有频繁肢体接触的男女身上。
王子轩闻言脚下一顿,不忿抿了抿唇拋下一句,便准备再迈开脚步离开现场:「……并不,但已经不再重要。」
可他没走上两三步又被那把隐含着怒气的女音给勒停:「不再重要?不再重要?可能吗?有可能这么洒脱吗?」
頎长的男躯听罢又是一震,俊美的脸上神经微绷,但很快便恢復过来。
「……可能。」
吉米米冷吭一声,以近乎挑衅的口吻反问:「可能?」
闻言,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静的心间再起波涛。
「米米,你都是时候学会洒脱了。」王子轩故作平淡地撂下一句,便逕行离开,丢下那个执着程度不输给他的女人不管,压根儿没将那把几乎要散落于空气中的飘摇女音听进耳内。
「这……是自然的。」
更遑论说是将对方刻意隐藏的心音收进耳内。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
或许,她骨子里是懦夫,只是她一直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不然,她的满腔热情不会被几句冷冰冰的回应给浇熄。
「高人——」
「嗯。」
她想用她的热情感染他的……
「高人?」
「嗯。」
真的……
真是想用她拥有的热情感染他……
「高人高人——」
「嗯嗯。」
但还是会被那张冷漠的侧脸与及冷冰冰的语调所吓怕,得暗地里深呼吸一口气才能保持笑容。
「……高人,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