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喀的一声,黑色的桃木製大门便打开了,可迎接承天璿的是漆黑一片。
「怎么出门都不着灯的?」傲那傢伙在搞什么?想吓坏那头笨狗吗?又不是不知道那头笨狗怕黑、早有前科,每回只要家里没有人而他们又忘了着灯外出,迎接他们的除了一片漆黑外,还有遍地呕吐物。眼梢微微抽动了下,做好了要收拾烂摊子的心理建设后,承天璿便摸上灯光开关。
啪的一声,大厅顿时大放光明,可迎接承天璿的并不是先前所预期的一滩滩泥黄色呕吐物,而是光洁可鑑的地板,与及那名抱膝而坐、蜷缩在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的黑发男子和那隻躺在旁边、没精打采的玩具贵宾狗。
瞥见这个画面,承天璿更加体验得到何谓「物似主人型」。好巧不巧,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人一狗都沮丧得像隻惨遭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承天璿原是没察觉到那抹仿能如黑暗融为一体的存在,可对方臂间的粉红色物体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要他察觉不到这傢伙的存在,蛮难。
对于自家弟弟的异常行径,承天璿不由得惊叹出声,压根儿没有掩饰惊讶的打算。「哗,你发生什么事?」
对方没答腔,维持原先的动作,继续待在原处闹自闭。「……」
得不到对方回应,承天璿显然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盎然挑了下眉,出言调侃:「你在搞什么?怎么像个被侵害儿童似的抱着毛娃娃蜷曲在角落处闹自闭?」
那轻挑的调调马上唤来亲弟一记瞪视伺候。「干你屁事──」
承天璿自然晓得对方是在迁怒了,可他非但没生气,俊顏上还掛着一抹恶质微笑,偏要往疑似是地雷的地方踩去。「态度这么恶劣……该不会是被甩了吧?」
而弟弟的咆哮声和一记凌厉无比的瞪视引证了一点,那就是──他成功踩中地雷了。「甩你个头──」
得悉唯一的弟弟失恋了,承天璿不但没有安抚的意思,还幸灾乐祸的强调对方已被甩的事实,毫不留情地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那即是被人家甩啦──」
墨色双瞳危险一瞇,承天傲咬牙切齿地搁下狠话:「小心风水轮流转。」
耳闻亲弟的威胁,笑意跃上一双生意人的眼睛,承天璿故意在亲弟情绪低落时,炫耀自己有多幸福。「为兄跟你未来大嫂的感情稳定得很,不用你费心,你担心你自己好了。」
瞥见兄长笑咪咪、一副欠揍的嘴脸,承天傲当下不爽到极点,可悲的是他找不出半句话来挽回劣势。不过基本的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基于他太清楚二人争辩能力的差距,故他乾脆别过首不语,不作必败的抗辩。「哼。」
接收了亲弟凌厉的警告眼色,承天璿依然气定神间,兼且不打算放弃逗这个反应有趣的弟弟;更何况,他对那隻核突的粉红色物体很感兴趣。
「话说回来,你怀里那隻是什么名堂?」
承天傲冷瞟了兄长一眼,又别过首,便口气不佳地道:「花茶犬,分手礼物。」
「……你何时爱玩毛娃娃──」承天璿止不住嘖嘖称奇,可惊讶的感言说了一半才惊觉另一个更有趣的爆点。「是分手礼物?」
「有意见呀?」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收到这个……
他原以为一切皆尽在他掌握之内,可他赶到去学校,得到的却是子煦的一面抱歉和一隻花茶犬毛娃娃……
连分手礼物都准备好,显然是处心积虑了很久……
果然……
果然是……劈腿。
明明对方态度恶劣得很,可承天璿却乐得很,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噗一声爆笑出声。「这也太好笑了吧?哪有人甩人会送礼──」
承天傲的眼角微微抽动,他冷凝着一张俊容,脾气不佳的回话:「你笑够了没?」
承天璿收敛唇上笑意,可他并不是慑于亲弟与生俱来的骇人气势,而是想追问他比较在意的地方。「那是什么一回事?我上个月还见你们两小口恩爱得要命,连体婴似的分也分不开──」
大手轻覆下半张脸,承天傲别过首,颓然溢出心里真正所想的。
「这个,我也想知道……」
兴味盎然的欣赏亲弟稀有的沮丧模样,承天璿非常配合的顺着对方的话问:「哦?怎说?」
墨睫低垂,深眸斜睨着地上那隻四肢伸直、平躺在地上的玩具贵宾狗,冷声开腔:「大抵是她变了心。」
别人在闹悲情、闹忧鬱,承天璿不出声安慰也罢,还把人家当成是搞笑剧集来看,超级不人道。「噗──看你用这种小媳妇口吻说话真是蛮好笑……」
这回,除了眼神言语要胁外,还有……行为上的要胁。
砰的一声,一记强而有力的拳头击到墙上去,撞出一声巨响。
「承天璿,我看你真是欠扁──」
笑睇着亲弟怒火焚身,承天璿稍为收敛起猖狂的笑意,忽尔正色地道:「变心的人是你,不是吗?」
耳闻无理指控,承天傲蹙起了眉峰,锐利的黑眼瞄向不断把自己当成是笑话来看的恶劣兄长。「我何时变心?这种说法是听谁说的?」
承天璿弯唇笑了笑,耸耸两肩,含糊带过。「没什么,我只是猜猜而已──」
下意认为自家兄长在耍自己,承天傲忍不住咒骂一声。「狗屎!」
原是躺在地上、颇有潜力当起神檯乳猪的玩具贵宾狗抬起小脑袋,一双无辜的黑色眼珠子含冤受屈的盯着承天傲看,并发出哀鸣。「呜呜!」二主人,我没有拉屎!
鲜少地有读懂承小狗的想法,承天璿弯身轻抚小狗的螓首。「乖,小狗,你主人不是有心冤枉你拉屎──」
彷彿动物是有灵性的,承小狗跑去巴承天璿的腿。「呜呜!」大主人英明,我真是冤枉的!可我今天只拉了一次,我便秘了一整天,很闭翳──
眸光鄙夷的看着那隻明明是他捡回来,现下却巴着别的男人的玩具贵宾狗,承天傲忍不住出言嘲讽,言息间夹着酸溜溜的味儿。「连这傢伙都学会跟男人跑了──」
「汪汪!」承小狗抗议似的吠叫两声以表丹心,二主人,我不是个gay!请别冤枉我,我是不会跟男人跑的──
这么有趣的人狗互动,承天璿全看在眼内,线条优美的唇上隐隐勾勒出别具深意的笑弧,可心情烦躁的承天傲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正所谓女死女还在,森林里头树多的是,既然人家不要你了,你也别留恋了,乾脆找个别的风流快活好过──」
难得三八兄长终于肯说些人说的话,可承天傲却毫不领情,口气依旧恶劣得很。「不用你多管间事。」
承天璿一点不在意,俊容上还掛着一抹如沐春风的好看笑容。
「对了,你老哥我两星期后结婚了──」
得知兄长的好消息,承天傲有别于一般当弟的反应,没说恭喜也罢,还呛对方一句:「你好端端结什么婚?」这傢伙是故意吧?刚刚还这么风骚大晒幸福──
「你自己被甩是你的事,总不能要我都结不成婚──」
「你结婚干我屁事──」
挑了下眉,承天璿自行略过好弟弟的恶劣反应,笑言:「当然与你有关,我决定找你当伴郎,你下星期给我去试穿礼服──」
连细想都不用,承天傲别首说拒,态度坚决。「我不去──」
「你要是敢不去,我用人头担保我会找人拿八人大桥架你去──」
当了二十多年兄弟,承天傲自然晓得自家兄长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绝对不是耍耍嘴皮这么简单的人物,故他纵有万千个不愿意都不敢再说拒。「……」
要知道无论拒绝与否,结果都不会有所不同。
之后那些疑似是安抚的话全都是废话,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去吧,我相信女家那边的姐妹团质素不错,到时随便把个当女友──要是伴娘长得不错,那就把她拐回家──」
※※※
cupid。
花边瓷碟上放了一件蓝莓奶酪冻饼,两颗圆大的蓝莓粒伴随着深紫色果酱铺在米色奶酪的表面──这是她最喜爱的甜食。
执起银叉,季小菱分了一小角冻饼餵入口中,仔细咀嚼。「恩……」
奶酪层并没因低温处理而变硬,入口冰凉之馀,仍能保持质感幼滑,而蓝莓果酱甜中带点酸,甜味在她的舌尖化开,填满她的口腔。
可她嚐到的甜味很快就被涌至喉间的苦涩味所淹没……
这明明是她最喜爱的甜食呀……为什么她现下嚐到的只有苦涩味?
纤手轻托着腮,无神的瞳眸出神地遥望窗外,看着大马路上有点朦胧的车水马龙景致,季小菱长嗟短叹,开始展现巨蟹座常有的特质,伤春悲秋起来。
「欸……」她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她没问清楚他的意思就下决定,会不会太那个了一点?可说出口的话等同泼出去的水……俗语有云:覆水难收。
她连分手都说了,总不能耍赖说自己没说过,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蹩脚都不行的谎言……更何况,她连分手礼物都送了,总不能说她是在开玩笑……
不过跑去问他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难堪吧,近来他的冷淡态度已够她难堪了……她还要自己难堪到哪个地步才肯罢休?他近来的行为不是表达得够清楚吗?她还跑去确认什么?何必让他有机会在她心上补上一刀?
要是无论如何都要挨上一刀的话,这一刀,她希望是自己亲自下手。
自己刺自己,再痛也有个限度。
自己刺自己,她还有能力把刀拔出来……
在季小菱正忙着浸淫在负面情绪之中,一张设计精緻的粉红色卡片推到她搁在桌面上的手肘。有点茫然的眼眸下意往下瞟,浅粉色卡片的左半边是精緻的蔓藤花纹,而右手边则是白色的英文潦草……基于是她最害怕的英语,故她没细看下去,直接抬头询问对面那位把卡片推给她的人,那就是既是cupid老闆娘又是她姊妹淘的──唐恬。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粉红炸弹吧!?虽然她英语不好,可她有看懂左边某两隻比较大的英文字「ourwedding」──
几乎是在下一瞬,季小菱得到对方的确认。「小菱,我两星期后结婚了──」
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下,季小菱慢了一拍才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誒?你们终于和好了?真是奉子成婚?」之前恬恬还因为肚子里的小孩而挣扎接不接受男朋友的求婚,现下可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对啊……」唐恬垂瞳,含羞带怯的道。
「那很好啊……」季小菱虚应,察见对方脸上那个幸福笑容,她才忆起自己还未恭喜对方。「啊,我真冒失,险些忘了说这个……恭喜你啊,恬恬。」
尾音方落,唐恬便微笑着接话:「我想找你当伴娘,赏面吗?」
「伴娘?我?」银叉比了比自己的鼻子,季小菱一面难以置信,平日刻意装低沉的嗓音拔高了好几度,隐含着几分喜悦之情。「真的假的?我想当伴娘很久了──」
「真的,那小菱即是愿意当我的伴娘嚕?」唐恬笑意盈盈的确认。
「这还用问?当然是求之不得啦──」季小菱连考虑都不用便答话,可某个熟悉的朦胧脸容方自脑际弹出,兴奋的尾音便隐没于舌尖,原是兴奋雀跃的嗓音添了几分犹豫。「不过……」他会不会不高兴?
这个想法方自脑中冒出,另一把清脆的女嗓破空而至,外加双肩同时受压。
「小菱还有什么好不过?」转头看去,一个脸圆了点的可爱女生两手压着她的两肩,疑似企图将自个儿的重量转嫁到她的身上去。
这名可爱女生就是既是cupid的店员又是大学生的半工读生──小纯小姐是也。「我道小菱你该不会是担心男朋友会不高兴吧?」
「呃……」被人一语点破心事,原是打算张嘴回应些什么的季小菱瞬间哑了。
「小菱你这个坏习惯要早点戒掉──你和那个差劲的男朋友已分开了,不用管他人高兴不高兴──」
「是……」季小菱垂瞳虚应,原是朝气蓬勃的嗓音骤时低了好几度。对呢,她不自觉习惯了他的霸道、习惯了他的横蛮、也习惯了他的吻、他的拥抱,还有他的体温,正所为太过习惯了,所以她没法接受他的冷淡、还有他身上的疏离感。
「欸……」想着、想着,季小菱又不住叹息,用力叹息,用力得彷彿要把囤积于肺叶里的负面情绪呼出体外。过往的习惯都在霎眼间成为了刺伤她的利器,每刺上一刀,都在提醒她那些熟悉不过的习惯已成为过去式了。
「欸……」果然……
果然呀……像她这种人是不适合谈恋爱的,不适合接触这种随时伤人的东西。
眼见季小菱还是垂头丧气,了无生气的样子,不太会安慰人的唐恬纵不知要怎样安抚对方才对,不过还是试着开口:「小菱别伤心……既然都分开了,那就别再想了……人要向前望才是,也许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有听懂恬恬很努力安抚自己,她也不想孕妇为自己担心,连忙扯出笑容,展露笑顏,反过来安抚对方。「恬恬多虑了,我没事啦──」
「嗯嗯,唐姐说得对,可能会有更好的等着你的说──所以小菱千万别气馁啊!」小纯越说越兴奋,说到尾还一手倣效侦探般托着腮提出建议,另一手则用力拍打她的肩给予莫名其妙的鼓励。「依我看,乾脆去婚礼钓金龟──说不定伴郎是个超级大帅哥呢!要是长得帅又有一米八就要把他拐回家啊!炫耀给前男友看,让他知道他走宝了──」
「呃……」长得帅又一米八……他也是呢,她要怎样炫耀才是?
季小菱还未把道出疑惑,小纯又说话了,这回的谈话对象是坐在她对面的唐恬。「对了,唐姐,那个伴郎长得帅不帅的?有没有一米八?我不是要跟小菱争啊──纯粹是出于观赏心态啊──」
被点名了,唐恬一面困惑的眨眨眼,语带抱歉的道:「帅不帅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清楚……」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充满遐想空间的答案,小纯的反应很是激动。「誒?怎可能──」
见同是帅哥控的季小菱竟在这个时候闹出神,小纯猛摇晃对方的两肩,唤回对方的魂魄。「小菱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这回,焦点来到婚礼女主角身上,只见唐恬又眨了眨眼,表情无辜。「这……不是我负责找人,所以我也不清楚……」
唐恬的话再次换来小纯一声不高不低的惊叫声。「那是男家负责找人吗?」
「是这样没错……」唐恬点点头,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消化了这种有点奇怪的做法,焦点重回那名少看一会儿就会魂游太虚的季小菱身上。「不过大帅哥找的人都不会难看得去哪啦!正所谓物以类聚,帅哥自然会跟帅哥作堆啊──依照推论,伴郎应该也是帅哥一名,所以小菱要好好把握,总之没事装跌倒扑到他的身上去──」
「……这样子会不会太好?」为什么要装跌倒?这样子很奇怪……
「小菱还有什么好担心?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的男友是醋罈子,很爱呷醋的……可现下都分手了,你已经恢復自由身了,不用鸟他高不高兴──」
原来小纯以为她还在担心这个……
「也是呢……」对呢,她现下恢復自由身,不知有多自在……
不知有多自在……不知有多……不知道他现下过得怎么样呢?
没有她这个碍事的存在,他现在应该过得很自在吧……
※※※
仰首,从玻璃帷幕看去,晴空万里无云,蔚蓝天际澄清如湖,美得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吱──吱──忽感裙袋里那支手机剧烈震动着,季小菱施施然掏出手机,她没看来电显示便接电话,手机方凑近耳边,激动非常的女嗓便自彼端传来,险些震穿她那层薄薄的耳膜。「小菱!你怎么不听电话?!」
季小菱愣了下才辨认到彼端的女生是谁,那是唐恬。虽然她们素来有聊电话交流一下闺房秘史,不过多数是在傍晚至晚上这个时段……而恬恬为人比她还要被动,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大多数情况都是她主动拨电话。「恬恬,真罕有呢,你怎会在这个时间打给我的?」
彼端的人顿了下,才开腔,言息间尽是急切和担忧。「这……我才想问你现下在哪,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可对方的关心听得季小菱一面茫然。「意外?我好端端的在学校呀……」
季小菱无辜的回应换来一声颇为响亮的抽气声,可她还没理出个所以来,彼端的唐恬便追问,那口吻像是在质问她为何太阳会由西边升起似的。「学、学校?小菱,你怎会在学校的?」
听得她一头雾水,儼如置身云雾间,不过她还是有老实回答。
「就上课呀……我刚刚才下课……」为什么?怎么恬恬问的问题这么奇怪?
答毕,率先回应她的又是一声极之响亮的抽气声。「上课?小菱,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呃!这种问法真像那些试探老公有否记住结婚纪念日的老婆……不过她还是试着作出多番揣测。「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恬恬你的生日吗?还是小纯的生日?」不过要是真是恬恬生日的话,小纯不可能不事先通知她……反之,亦然。
这一回,回应她的不是抽气声,而是一声很清晰的叹息声。
而对方没再卖关子,主动揭盅。「今天我结婚……」
「结婚啊……那恭喜你啊──赫!结、结婚?!」恬恬结婚!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际,季小菱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立在原地。惨了,她怎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说好了今天要去当恬恬的伴娘,也跟恬恬约好了在她娘家化妆那些……「呃呃呃──」
随着零碎的记忆逐片逐块拼砌,娃娃脸上的血色逐点逐滴的褪去。
「小菱,你还在吗?」
虽然很抱歉,不过此时此刻还是得坦白:「不好意思,我忘了……」
此话一出,紧接而来的是一刻冗长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