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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斩蛇(微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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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斩蛇(微H)

且说这位不配拥有姓名的白面郎君,他原叫王机,会稽人,寒族,在京做不入流的小吏。白曜出逃的翌日,他就以不敬公主的罪名收治系狱。在牢里天昏地暗地饿过几日,终于等来判事的人。那人什么都没问,而是开了栅门,径直走到王机面前,用一种古怪的法术摘掉他的右手拇指,嫌恶地丢进草垛。

王机还没想明白被废右手将在往后的人生失去什么,也不知眼前面对的是谁,更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便嚎叫着说,他要上告他们滥用私刑。

判事的人却掉转过头,说:不必再问了,看在白曜的面子上,留他全尸。

白曜?王机找错了重点地反问。

就是你捡回去的小姑娘。

这当然我知道,她莫非是真的公主?我还以为她当真疯了,说胡

判事的人切开了王机的喉头,他再也无法发声。

不会说话就别说。判事的人洗了洗沾了些微血迹的手,正瞥见王机怒目圆睁瞪着自己,于是王机的眼睛都不再是他自己的。而后,他的头被踢翻,碾着往地里踩。

该收手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此时,另一个更浑厚的声音从远处劝道。

王机最后还是被套上黑袋子绞死。后来的人声音听着温厚,一样是个坏心眼,他偏要在王机临死前告诉他,下令处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曜。不敬公主的罪名,也是白曜自己想的。

·

判事的二人从牢里上来,行至官署,边走上楼梯边说话。

走在后面的廷尉傅湛忽然停下,抬头望着前面的人说:你惩办了此人,白曜的去向恐是瞒不住了。

那又如何?

你真打算一直藏着她,直到外任的诏命下来,再带她一起远走?

对面的人不言语。

傅湛又问:哪怕被派去边荒之地做什么宁蛮校尉,你也要带白曜一起受那些战乱,颠沛流离?你真以为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她?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白曜毕竟还小,可你不该任性。为了她犯那么重的罪,简直匪夷所思。矫诏之举必遭人主忌惮,你可知有此一笔,往后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你多虑了,我无意带走她。灵遗说罢,略微整了袖口,继续向上走。

呵,若真无意,为何至今不送她回宫?她在外面待得越久,不好听的闲话也越多。这点你应最清楚不过,从来都是你挡着那些流言蜚语,不让传到她跟前。可她又不是傻子,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早晚?那是多晚?有我在,总比没有好。

她该学会自己面对那些。你再如何觉得亏欠于她,总不可能始终无微不至护着她,宛若替她过完这一生。你不可能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

是她自己不愿回宫,我没办法。灵遗一副无话可说的神情,强硬地终结了这些话。

傅湛却有些生气,抢着走上前道:我没在说她回宫的事,我是说你,对她放手,于你们彼此都好。纵非先帝所出,她的名字记在宗室谱录上,就是无从非议的皇女。至迟这两年间,她也该嫁与他人,与你再无瓜葛。你又何必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你别仗着小时候抱过她,就在这对我指手画脚。

这次傅湛也无话可说了。

等到二人各怀心事地不欢而散,傅湛不情愿地送灵遗至官署侧门,王机的尸体也正被裹着走小路抬走。

晦气。

灵遗到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去告诉王机已死的喜讯。

白曜对此诧异极了,她根本没想过王机会因此被治罪,且罪竟至死。灵遗肯定是公报私仇,可是他都没有官了,怎么插手?

她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你做的吗?

你猜。

我能不能将你也下狱处死?

他又笑了。白曜这几日一听他笑,就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想起初来那日他威逼她的情形。他截住白曜要打他的手越来越熟练,仿佛一动那样的念头就会被探知。她只好没劲地甩手跑开,坐在院里的池边,继续缠五色丝。缠着缠着也来气,因想起着也是灵遗教她的。

·

那天做完以后,白曜就旁若无人地睡着,也睡得很沉。她的唇齿间总缠着方才所饮半盏水的恬淡香气,身上酥软而微热,就像花瓣浸至盏底,春意也在她体内慢慢回旋,逐渐沉淀。她感到自己是枕在白蛇微凉的身体上,还在宫中,她从小生长的那间殿,一个寻常不过的春日午后,日光融融的。暮雨正捧来新制的糕点,她轻摇着檐下的铃唤醒她,说日间若再睡久了,至夜里又要睡不着。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很安心,开心地想到,今天又可以一下午吃掉满满一盘枣泥糕了。

但是一睁开眼,白曜才发现自己是睡在灵遗怀里,仿佛全身的汗毛都被逆梳了一遍,哪哪都不自在。

放开。灵遗同时抬高双手,任由她滑到地上。她忽地忆起小时候从台阶上翻倒撞破头,握着拳爬起来时又哭了,忍不住对他大吼道,你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啊?你凭什么生气,狗东西!

他不说话,但离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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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走出两步听她还在骂,才停下道:请公主珍重自己的身体,不必为不值得的人大动肝火。又说明日备好车驾,就会送她回宫。他也不再会到她眼前添堵。

然而翌日,他哪一点都没有做到,反而放软了态度哄她,用小狗般的可怜眼神望向她。白曜现已只想回宫,他却变卦不许,说他再也信不过宫中那些酒囊饭袋,竟真许你不带一个人跑出去。若是遇上歹人怎办?那王机就不是个好东西。若是正人君子,就不该将初见面的女子带回自己家。

所以你也该送我回宫。白曜却道。

我是小人。

不要脸。她绕开他跑进内室,翻出一本专论压胜的灵学书,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能让他不痛快的法子。可那本书却意外的晦涩高深,认真探讨压胜成立的机理而不是她原以为那种整人的把戏,她什么都没看进去,差点一怒之下将书撕了。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书,灵遗本人应该很宝贝,她若把书撕了,灵遗怕不是要撕了她,终于只是远远丢走。她茫然地坐在地上许久,灵遗都没来再哄她,他真的不再来了。直到翌日的翌日,他又在相近的时辰来寻她,自鸣得意地微笑着,像是在问公主终于想清楚了没有。

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她铁骨铮铮瞪向他,而他径自坐下来读书,只告诉她,如今她占了的这间屋原是他的书房。

言下之意,你明天还要来?

明天他果然是来了。但一样没有说话,直到某天,她瞧见灵遗闲时,手上缠着五色丝玩。那是民间端阳祈福所用的小玩意,而宫中素行禁止。白曜从未见过,觉得新奇跑上去问,两人才终于重新有了交流。灵遗说:

它更正式的名字是五丝命缕,五道彩缕逐一对应人之五情,缠结的方式正应在其中期望寄予的感情,常用以祈福禳灾。但其本质为压胜之术,如若有心,也可为害于他人,因而自有宋一朝,宫廷便对此严加禁止。

民间则是屡禁不止。祈福之举是日常所需,禁了这种又会有下一种新的。大多数人求的只是那份求过庇佑的心安,以确认自己并非天之所弃,真要以此为害的人只是寥寥。

那还为何非禁止不可?

这种手段终归是淫祀。历朝禁绝淫祀之举不胜枚举,是为独尊礼祭正统,国家威仪。前汉元、成间罢毁郡国宗庙,今世不许在近畿建高于台城的瞭望佛塔,也是一理。

白曜若有所思地点头,同时又开始鄙夷,他的回答只是重复了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东西,可她想问的是,他作为兼职的礼官,是不是知道一些详细具体的内情,是不是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恶事,不得不将此禁绝。想这些时,她见灵遗将丝缕绕着叠成一团,轻轻拉紧,便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她连忙摇着灵遗的手臂说:快教我玩。

灵遗应声教了她,于是往后几日,白曜常在研究这些。她以前只知符纸可以作为术式的载体,帮助发动一些较为复杂的法术或者法阵,这种五色丝同样可以,但似乎需要施法者在其中倾注更多的灵,比做其他事容易疲倦得多。但符纸的术式,只须誊抄准确便可生效。玩得久了,她也觉这东西有些邪门,不是没有禁它的道理。灵遗恐怕也不只是随手一玩而已。

后来,她以最不愿意的方式知道了其中的内情。那时她已在灵遗的府上住过了半春,他眼底的冰棱子也全化了,不再绵里藏针地假笑,而是卸下心防,真心实意地愉悦,为在醉人的春景里守望着她而庆幸。但有时仍不免为了一些小事而怄气,白曜气得骂他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于是就在院子里团团地乱转,遛着他到处走。灵遗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只像个影子一般。桃花渐次落了,满地是狼藉的花泥。其中却有一朵,远远飘至沉寂已久的井边,险些被风翻坠。她将花捡起转过身,他的面容正映在背后蔼然的花色里。她举起手里的花,掩耳盗铃地挡住自己。她想吼他,却发现自己早就不生气了。他只沉默不语望着她。

走到头了,回去吧?灵遗问。

回去就回去。她低着头,假装是没看路才撞到他怀里,然后踮起脚吻他。但因动作太过莽撞,她险些撞到他的鼻子。没过多久,她就羞恼地掩着唇往回跑。她后悔极了,这个男人太会得寸进尺,她又被挑得不像是自己。她觉得此时自己的脸色该很难看,事实却是掩不住笑意。

灵遗追上拉住她,领着她就近去了一间半敞的小阁。阁中很冷清,书墨与陈设的木香糅在潮气里生发,随垂散的长发倾流坠下,喘息与解衣的窸窣声响,映了屏风上暗淡的古画,掉在交缠的影子上还历历分明。他怪她莽撞不解风情,她就将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完全不动弹。春风卷着暖香的热浪扑面涌入,她将他压在淋满日光的矮榻上,不怀好意地问:这也是你的书房?

大概,你也可以当作是战场。

她笑着捶他,他却苦起脸教她不要笑。

·

那天的白曜好像一直在发笑,笑着和他抱在一起,手脚打架的挤在只够一人卧的小榻,他轻轻一动就会碰到她,而她因痒笑得浑身耸动,又因蹭到他的身体笑得更厉害,让他离远一点。灵遗却说,再让开他就要掉下去了,反而更凑近了,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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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按到自己胸前。她像只小老鼠一样,时断时续地爆发出一阵抖动,直到笑得脸上的肉都僵了,渐渐睡着。

梦的内容和现实恰好相反,很令人痛苦。醒来以后,她只记得后半的那点,白蛇咬住了她的后颈,竭尽全力想从她身上汲取什么。它就快要死了,身体已经残破不堪,细密的鳞甲却依旧泛着雍容的冷光,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更无从对症下药。她只能看着它渐渐消陨,刨开她的身体粗暴地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直到最后一点灵熄灭。

她再也没有关于那条白蛇的梦了。也无法感知自己体内的灵,无法再施展法术。灵遗趁她睡着的时候拔掉了她的灵脉,而为等到这一时机,早在此前,他便用五色丝来缚住她,让她在那场梦里交出白蛇,无法逃离。

是啊,他说过,早晚有一天,他会手刃那条他讨厌的白蛇。现在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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