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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回头绝然而去。

待出了城来,高淮学着萧谏的样子去抓了一个兵士过来逼问,原来据说成秋枫对北燕的兵士甚是防范,专一下了令,不许北燕兵士入洛阳城,只能在城东驻扎,为此北燕带队的将军刘允对他很是不满。

高淮心中有了计较,随手点了那兵士的死穴,跟着众人离开。

东齐的军营中,兵马已经组织好,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杀向敌军,派出的探子纷纷回报,却均禀报依旧不见三殿下的踪影。杨宝桢心里已经快要急疯了,却硬装出了一副淡然的样子来坐在那里喝茶。

谢昭然的另一个副将钟若塔从虎牢关那边日夜兼程赶了来,他曾跟着高淮在宫外厮混过十年,患难与共过来的,情若兄弟。这般巴巴地跑来只为想见高淮一面,却看不到他家三殿下的影子,于是手中拎了一根鞭子,困兽般在帐中走来走去。走到杨宝桢身前时,就斜睨他一眼,乌黑奇大的牛眼中满是怨愤和谴责之色。在他身前,跟着高淮出去却又提前回来的副将亲兵跪了一地,众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待帐外一声高呼:“三殿下回来了!”的声音遥遥传来,众人惊起,抢着蜂拥而出,抢在最前面的就是钟若塔。他坐在那里像黑山老妖,站起来像汴梁铁塔,果然人如其名。这般三步并作两步抢出去,是一座移动的铁塔,把余人都挤到了一边儿去。

高淮下了马,还没站稳,就被钟若塔一把抱住了,乌黑的大眼泪水汪汪,巨灵神般的大掌在他身上捏来捏去,上上下下检视一番,道:“小月,小月,你跑哪儿去了?这肩上怎么了?受伤了?桃夭呢?为什么不见他?是不是没有跟着来?这个死哑巴,他倒会躲到京城享福!待俺回头一掌拍死他!谁给你看的伤?你们这帮懊糟军医究竟管用不管用?瞧这绷带缠得是个么子?跟个端午粽子一样!”

这是高淮被他一串炸雷轰得几乎言语不能,低声道:“赶路太急,绷带松了而已。小塔,别说了!”

林再淳跟着下马,伸手把萧谏扶下马来,道:“钟将军,是我给三殿下看的伤势。我名林再淳,和桃夭师出一门,请钟将军放心。”

他黑衣飘飘,态拟神仙,众兵士刹那间眼珠子啪啪掉了一地,钟若塔目瞪口呆,林再淳江湖上好大的名声,他早已如雷贯耳,刚才这一通胡说,也不知他心里存了芥蒂没有,自己却是尴尬万分:“林……林神医,对不起,我这关心则乱,冒犯了。”

林再淳微笑道:“无妨,钟将军是个直爽人。”

杨宝桢已经冷眼旁观了半晌,此时迎了上来,碰到这神仙般的人,言辞忽然间变得极为雅致,态度恭谨热情地让人招呼林再淳和身后的五座天神去用饭休息,比得那钟若塔越发粗枝大叶不成样子。林再淳料得他们还有军务要商议,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便不再推辞,被五座天神拥簇着去了。

丁无暇见萧谏跟着回来,悄悄蹭到他身边,低声埋怨道:“你跟着三殿下跑哪里去了?害我这两天心急如焚的。”

萧谏却不想回答他,顾左右而言他:“老丁,我很累,想去睡一会儿。”

却听杨宝桢在身后不远处道:“睡?先过来!”

两人听他语气不善,均是脸色一变,只得跟着众人进了中军帐。钟若塔跟着高淮落了座。萧谏站在帐中,杨宝桢也拎起了一根鞭子,绕着他走了两圈,萧谏紧张起来,道:“杨将军,末将……末将……这次没有犯错。”

杨宝桢把鞭杆子在手中敲得啪啪响:“你有没有犯错,是你自己说了算吗?你勾着三殿下跑出去,害得殿下受了伤才回来。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们!如此恣意妄为,你竟然说你没错,难道是本将军我错了?!”

高淮一听不对,忙站起身来,道:“杨将军,是我做主带着萧谏出去的。他在洛阳城中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差点丢了性命,将军莫要惩罚于他。”

杨宝桢回头看高淮一眼,冷冷地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他这般私自行动,却是犯了大错。不正军法,何以立军威?来人,拖出去,二十军棍!”

萧谏刹那间脸色苍白,他今天实在不想挨打,摆不出上一次大义凛然的模样,无奈之下,哀求地看着高淮,想他接着替自己讨饶,高淮却是哑口无言。杨宝桢打的是萧谏,实则是在给高淮难堪,嫌他作为一军主帅不顾大局出去乱跑,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就只好找了个倒霉的替死鬼。

他看看萧谏可怜巴巴的眼神,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道:“杨将军,你不如来打我吧。”

杨宝桢道:“殿下尊贵之躯,末将如何打得?末将不过惩罚一个小小的骁骑尉,殿下就拦在头里,拿话堵末将的话。若是如此,这仗还如何打下去?来人,把萧谏带出去!”

惊梦

萧谏伏在自己的地铺上,兵士出去集结操练了,丁无暇在中军帐跟着杨宝桢忙活,没法儿过来看他。林再淳来给他看了伤势,上了药,安慰了几句,说打的人实则已经手下留情了,并无甚大碍。然后忙着去给军队采集购买必备药品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却忽然间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摸摸枕头是湿的,就翻过来枕,结果另一面也是湿的,才想起来已经翻了一回。

这般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梦见又回了洛阳城中,大雨倾盆,打在身上冰冷彻骨,后面很多追兵,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快要贴着后背了,他拼命地跑,却找不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不管躲到哪里都不行,心里知道一定会被追上。却恍惚看到前方,百里蓉用冰冷的剑指着高淮,高淮满身是血,脸色鬼一样的苍白若死。

萧谏触目惊心起来,心中说道我不管我不管,转身要走,步履沉重,拖泥带水,却听到高淮在一声声地叫他:“萧谏,萧谏,过来救我!”萧谏心中惶恐:“我救你,可谁来救我?谁能来救我?我已经万劫不复了!”狠心要走开,他却一声声地叫,声音在耳边徘徊来去,袅袅不绝。萧谏回头,忽然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听到耳边高淮接着叫:“萧谏,萧谏!”然后他忽然醒了,满头的冷汗,发现手中牢牢地抓着一个人的手腕,忙抬头去看,却是高淮坐在他地铺的边缘,诧异地看着他。

萧谏道:“三殿下,我一定要把那百里蓉给杀了!”高淮怔住,道:“什么?你没睡醒吗?”

萧谏忽然悔悟过来,慌忙放手,蜷回了自己的胳膊,为掩饰尴尬,就想接着装睡。高淮道:“萧谏,我叫你几声你都不醒。别睡了,我听说你两顿没有吃饭了,是嫌饭不好吃?”

却见他只管把脸埋在臂间,黯然无语,高淮却已经看见了他脸上隐约的泪痕,轻轻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我至少该让人知会杨将军一声我们究竟去哪里了。他这次是生我的气,却无法宣之于口,就拿你做筏子给我看。你心里明白,别生气好吗?若是再不吃饭,饿坏了怎么办?”

他伸手端起身边一个精致的小食盒,道:“我这儿有他们才从金陵带过来的点心,这次是玫瑰云片糕和紫藤花饼,你要不要尝尝?”

萧谏恍如不闻,不言不动。高淮蹙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微微抽动的肩膀,片刻后缓缓言道:“萧谏,我们在商议军情,制定进攻洛阳的计划。我这次打算亲自上阵去做一件大事情。本来我想让你去听听的,还打算带着你去立个大功劳。不过瞧来你没有这个兴趣,我只好带韩凛去了。他却是一心一意想跟着我出去的,唉!”

萧谏总算开口说话了,却语带哽咽:“我身上疼得很,我起不来,走不到中军帐。”

高淮道:“我让人抬你过去。”

萧谏道:“被抬过去太丢人,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高淮道:“那……我背你过去?”

萧谏大惊失色:“不!不要!”

高淮一顿,听着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心中忽然一跳,觉出什么不对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不再看萧谏:“ 我已经问过二堂主,打的人没有使力,他又给你用了最好的药,用不了几天就会好。你不用装腔作势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萧谏道:“那……那抬过去吧,走军营南边那一排营帐后面好吗?那边人少。”

高淮道:“好。”反身先走了出去。萧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态度缘何忽然变得如此冷淡,心中慢慢酸楚起来。他带来那盒点心扔在那里,差了一点他够不着,他忽然也不想吃了,枕着自己的胳膊,只觉得颓丧无比。

中军帐中,杨宝桢、钟若塔、丁无暇等人在等着高淮和萧谏,萧谏果然被两个亲兵给抬了过去,丁无暇一见连忙凑了上来,连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疼不疼?”瞧那神情,痛惜万分,恨不得亲自来替他挨打。

杨宝桢横了丁无暇一眼,大踏步走上去,把他挤到了一边,他的副将赶紧搬了椅子跟着,恭恭敬敬地把椅子给放好。杨宝桢待高淮落了座,方在萧谏身前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萧谏,你屡次挨打,想必对本将军心存怨恨。本将军却不怕你。作为一个将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也是应该的,挨个打算什么?你跟着三殿下孤身入洛阳,带了很好的一个花皮西瓜回来。本将军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快马加鞭送到金陵去了,若有了回信,便可升你一级的职位,比起你爷爷那个贰臣,你这是慢了一点,不过都是自己挣来的,人家也不会说长道短,你也理直气壮。你说呢?”

萧谏说不出来话,这么打一巴掌揉三揉,再把他这贰臣之后的身份薅出来捋一下,是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暗道:“花皮西瓜?瓜地里多的是,俺也能摘来,这也是提拔他的理由?”

杨宝桢拧眉看着萧谏,威逼道:“你不感谢感谢我?”

萧谏只得道:“多谢将军。”

杨宝桢哼笑一声,连人带椅子转了身,面对着高淮等人。帐中的闲杂人等都已被他撵了出去,远远地守着中军帐。营帐正中间的位置,放置一处大大的沙盘,正是洛阳城及城周围的山川谷地等地理形势,钟若塔把代表营帐和兵士的小模型一样样摆上去,杨宝桢道:“现在咱们来郑重地说说战事。三殿下,你们带来的西瓜我已经悄悄给姜扈送过去了,他在等你的消息。如今我们后面的兵马已到,连着驻扎在虎牢关左近的龙骑军、洛阳的残兵共计十八万人,足足比敌军少了十万。而且对方也在准备战事,打算发动攻击了。所以,我们要争取主动,抢在前面下战书。钟若塔,你最好赶快滚回去,收拾你的人马,往前逐步逼近敌兵,后日辰时,我等一起出兵。”

钟若塔怒道:“我和小月才见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你就撵我走,你就见不得我高兴高兴!”

杨宝桢翻眼看他,骄横无比,高淮忙道:“小塔,军令如山,你听杨将军的话。”

钟若塔起来就走,杨宝桢道:“慢着,慌什么?你知道如何打仗?你知道往哪儿出兵?”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作战沙盘前,将代表着钟若塔手中兵马的小模型等拿了起来,道:“这个就是你那七万兵马。分成三路,中路四万,去挑战北燕的八万兵士,余人分成两路,借两边有利山地地形分开包抄,最关键的是把北燕和赵国的兵马隔开。打不过就退,他们退了你就组织人马接着打。关键就是骚扰不休,要牵制住这批人在原地打转。北燕和赵国有互相猜忌的地方,不会轻易出手支援对方,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北燕的粮草来路要通过孟津地带赵国兵士驻扎的地盘,你最好再找些人混进北燕的兵士中散步流言,说成秋枫想绝他们的后路,断他们的粮草。不管作用有多大,能让他们各自为营就成。”

他顿了顿,道:“至于我,我要面对的是成秋枫,我任重道远,劳苦功高啊!我要攻打伊川和宜阳这两个重镇,我要多留些兵马,省得败个死无全尸。三殿下,你执意要跟着姜扈做穿山甲,五千兵马够不够?”

高淮听他说的有趣,歪头微微一笑,道:“我要穿山而过,五千太多,行动不便,三千即可。”

钟若塔在一边瞪着眼道:“你让小月去哪里?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俺可不和你善罢甘休!”

杨宝桢指指洛阳城西侧的重镇新安,道:“这里,这三千是开路的,若是能占据新安,立即加援兵力。”

钟若塔一拳捶在沙盘上,震得小东小西的模型们纷纷乱跳,虎吼道:“这么远的山路,处处艰险,若是敌人在这里、这里、这里设下了埋伏,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他指的是崤山山脉上几个山势险峻的地方。

杨宝桢听他说的难听,斜着眼看看他,道:“敌众我寡,洛阳又是易守难攻。我们只能绕道伊川、宜阳南侧的山路,而后往北穿山而过,才能达到出其不意奇兵偷袭的效果。就这,还是花皮西瓜换来的,否则连路都找不到。钟若塔,你级别没我高,就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当心本将军军棍伺候!”

钟若塔平日里不敢和杨宝桢顶牛,今天着实担心他家三殿下的安危,却是不甘示弱,瞪着眼道:“我们小月是皇子,就应该坐镇中军,你出去打仗走山路去!”

高淮走了过来,挤到两个人中间,道:“小塔,实则过了宜阳往北,路也就没那么难走了。杨将军要在这里攻打两个地方,战况比之我要艰险百倍。况且就算我偷袭不成兵败了,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这你都不信我吗?快回去准备你的兵马。”

夜袭

高淮好容易打发走了钟若塔,杨宝桢微笑摇头,道:“这人读书读少了就是不行,说话连个分寸都没有!唉,像我这般文武双全的还真是不多啊!”感慨万千了一番,回身对着萧谏道:“萧谏,你的伤势还疼不疼了?”

萧谏实话实说:“还稍微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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