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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1 臣参见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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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等夜幕压下来,食材才刚刚收拾好。

觅觅早就饿得小肚子直叫了,刚一生火就跑到喻蓝江身边蹲着,眼睛被火映得亮亮的:“喻叔叔,有觅觅的份吗?”

喻蓝江对孩子其实不怎么有耐心,但宁姐这闺女显然不算在那里面,别的不说,长得是真的很难让人不喜欢。他柔和了一下眉眼:“第一块就给你。不过不能吃多了。”

一起待了一下午,觅觅顺利地从喻蓝江的散装官话里猜出准确意思,笑出一脸甜美:“谢谢喻叔叔!”

“嗯,乖,”喻蓝江想了想,还把脸凑过去,“那亲叔叔一下。”

觅觅立马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亲?”

“为什么不能亲?”

“阿姑说不能随便亲人,”觅觅为难地皱起小眉头,“阿姑说,可以亲阿娘,可以亲阿爷,成年前可以亲哥哥,其他的都不能亲。”

阿姑?

又是个新词,喻蓝江没太听明白,不过还是很想得到小丫头一个亲亲:“那你亲过聂哥、啊,郁郁没有?”

那称呼一出,rou麻得他都抖了一下。

觅觅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亲过。”

“老鬼呢?”他实在是叫不出“平平”。

这个称呼觅觅知道指的是谁:“也亲过哎。”

喻蓝江不满了:“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觅觅不解,歪着头:“为什么啊,你也是阿娘的男朋友吗?”

“……”喻蓝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天真的小脸,片刻转过头,对着旁边的傅东君大吼,“傅东君!赶紧把你外甥女儿带走!”

怎么能这么把他的心思说出来呢!

烧烤派对开完,等院子里气味散得差不多,众人便陆陆续续地朝县里走。

陈承平和聂郁的东西都还在县里,所以今晚也不能留在小院,于是今晚还是母女俩待在一起,明天有人过来接。

两人不担心她们的安危,只是有些不舍要离开这个院子,所以多留了一会儿。结果没想到韩璟这回倒主动了,说自己没什么细软,今晚就在院子里守着她们母女,也能安全些。

陈承平狐疑地瞅他两眼,心说这人是不是准备上位了,不过想想还有觅觅在,也就放心地先走一步。

聂郁在抢收他的蔷薇花,应该还有半小时的工作量。

结果等聂郁回来,陈承平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一时语塞:“……就留了他们俩?”

觅觅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今天想跟郁郁一起睡。”

聂郁笑道:“硬要跟来的。”

“觅觅想郁郁了嘛!”

“小丫头!”陈承平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小小年纪心眼子比蜂窝还多。”

倒也没说什么,开门让两人进来。

毕竟多日相处,也知道韩璟的性子,不说他有没有胆子对她做点什么……嗯,其实做点什么,作为觅觅的父亲,好像也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陈承平突然愣了一下。

不对啊,老子已经自动带入不能嫉妒的小妾角色了吗?

58

宁昭同看了眼平板显示的时间,十点了。

韩璟察觉到她的动作,从书中抬起头来:“夫人要歇息了吗?”

她想了想,点头。

他便起身去吹烛:“是该就寝了。明日路途劳累,早些休息也好。”

她回到床上坐着,隔着窗户看他收整好一切,最后理所应当的上了外面的榻,一时无语:“玠光。”

他回头:“夫人有何吩咐?”

她踩着拖鞋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把腿往他被子里一钻:“今晚就我们两个人,你要跟我分床睡?”

他意识到什么,不由笑了一下,把她的脚握入手中:“夫人一向眠浅,怕扰了夫人清梦。”

“你是不是故意啊,啊,你是不是岁数大了不行了?”她也不忍了,扑过去假意掐他的脖子,“还是你移情别恋不喜欢我了?你对我没兴趣了?这么好的机会你都对我没点儿想法,有没有眼色啊,你知道我往外说一句有多少水嫩小男孩儿要抢着侍候我枕席吗?”

他其实不怕痒,却也被她一番话逗得笑得厉害。解释碎在笑声里听不分明,最后干脆腿一掀,十分放肆地把陛下压到身下。

笑声顿停,她眨眨眼:“恍然大悟了?”

他低笑:“梦里侍过多次了……”

“你把我拉去做梦,得好处的又不是我,我还得免费演一遭,”她不满,“你怎么不来我梦里?”

“自己不想我,还怪起我来了?”他哂一声,又含着笑讨了一个吻,认真承认错误,“是臣思虑不周,该补给夫人才是。”

尾音未落,那双手常执长刀在北境杀得血流成河的手,从她裙下探上去,宣告一场甜蜜战争的开始。

第二天起床,除了腿间有点异样,一身清爽。

宁昭同推开窗,深吸了一口气,不免感叹,果然跟他俩比起来,玠光都算乖的。

酒酿带不走,昨晚已经分走了大半,还余下浅浅一块,正好煮了两碗鸡蛋甜汤。韩璟在收拾床单被褥,听她招呼,走到檐下来吃了这顿早饭。

“嗯,手艺没落下。”他夸道。

“这有什么手艺可言的?”宁昭同笑,“不过觅觅很喜欢这个,还得多给她加两勺糖。这口味也不知道随了谁,我们俩都不太爱甜的。”

“要换牙了,也不能让她吃太多。”

“是,要注意一下了。”

他们少时相识,向来不讲食不言的规矩。三两句闲聊结束,她去洗碗,他继续整理东西。半个小时后,天边朝阳暖烘烘地探了个头,手里的东西也差不多收拾完。

把最后一点东西抱到马车上,宁昭同站在小院门口,心头突然蔓延开巨大的惆怅。

屋顶的干草是她一点点抱上去,聂郁亲手铺上的。

檐下的改造花了一星期,用刷了桐油的干竹拼接,走上去会有点滑,但非常凉快。等味道散了,她在上面安装了一个矮桌,往后常常和聂郁在那里看电影。

院子花了一整天来平整,再花了大半天铺出了一条石子路,这样雨天也不用踏着泥泞回家。

边上的花圃聂郁费了很多心思。去山里找了半个月的蔷薇,挖回最合自己心意的品种,仔仔细细把枝条搭上,如今已经长成了一片篱笆。觅觅特别喜欢这块角落,那只他捡回来养着的叫小三花的兔子,也常常在里面玩耍……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绕过枝条,摘下那朵幸存的粉蔷薇。

极淡的粉色,仿佛一场雨就能把它洗得苍白,含着清晨的露珠,在她手心颤颤巍巍。

突然花瓣一动,是液体滴下,汇入嫩黄的蕊中。

她恍然摸上脸颊,竟是一痕热泪。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她看过去,正见聂郁拿着鞭子走进来,扬声:“同同,收拾好了吗?”

家里的东西要装两辆马车,她又不会驾车,只能让他过来接一趟。

没听见应声,聂郁奇怪地走进来,扫了一遍,最后才看见她在花圃边上,眼里泪光闪闪的。

他心头一紧,连忙过去:“怎么了,哭什么?”

他担忧的声音一入耳,眼泪彻底决了堤。

她哭得肩背颤抖,还努力拢着掌心的蔷薇,颤巍巍地把它递给聂郁:“我不想哭的、我、我就是……给、郁郁……”

他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心都颤了一下,几乎有些疼。他上前一步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安慰道:“别哭同同,别哭,村长已经把地划给我们了,只要不卖,我们随时都能回来。别哭,乖……”

回来。

真的还能回来吗?

她止不住汹涌的热泪,抬脸看他,又猛地埋下,钻到他的肩头。

她深切地明白,她回不来了。

不是再回不到这片并不特殊的属于女君的一片领土,而是再回不到这段无忧无虑的往昔——她一路拾回自己,却永久地丢失了一些无比珍贵的东西。

韩璟有点担心地看过来,悄声问聂郁:“夫人何事触怀?”

聂郁理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下,也用唇语道:“我不知道。”

说不知道,其实也隐约能感受到什么。

确认她以舒服地姿势睡着,聂郁再次依依回望一眼这个住了一年有余的小院,而后鞭声轻响,催动了马。

他自然也是不舍的。

他在这里收获了她的爱,也收获了他的烟火人间。

而前路……

或许不会更坏,却不再能这样独享她的欢笑了。

听说宁姐睡着了,众人心照不宣地放轻了动作声音,把东西收整到马车上,列队离开。

傅东君去结完最后一笔账,在老板娘依依不舍的目光里上了马,缓缓追了上去。

他们这一行近百人,将会跋涉十余天,先行向东踏上剑南道,然后一路向北,去往蜀地的中心,成都。

蜀地的马太贵,何况路况艰难,实在亏马,上剑南道之前他们就都还是步行。不过因为背包都放在马车里,还能随意走动说话,连轻行军都算不上,所以大家完全没有意见。

就是宁姐和觅觅都不出声,还怪没意思的。

后来还是迟大夫当仁不让地出来活跃气氛:“老鬼,你不就川南人,不回老家看看啊?”

陈承平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我马上放你一个月假,你马上回趟重庆怎么样?”

都他妈两千年的差别了,他祖宗都还没生出来,看哪块石头是后来他家盖房子的吗?

迟源嘿嘿一笑:“这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你现在去找块风水宝地,放点硬通货进去,再刻块碑,写上‘陈氏第百代子孙向地府赎买’。这样等你回去后再挖出来,你就发财了。”

江成雨在旁边直笑:“不行啊源儿,会被曹cao的发丘中郎将倒出来的。”

“地府的东西他都敢动?”

“曹cao能怕阎王?”

迟源想了想,也是:“那就写本曹cao的传记,等他挖出来一看,啊,预言书,就不敢动了。”

傅东君轻哂一声:“跟曹cao折腾什么。不如写个‘后人敬呈红军战士’,等第五次反围剿的时候让先辈挖出来,多买几架飞机早点干死光头。”

“?”

“卧槽老傅,格局打开了啊。”

“牛逼。”

“笑死,傅公子不愧是傅公子,还是红啊。”

“公子?”雷众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傅将军家的公子吧?”

北京人,三十岁出头,傅家,公子,雷众越看越像。

都到这儿了,傅东君也没啥避讳的,笑了笑:“是,我爸是傅边山,我爷爷傅安国。”

雷众当即竖起大拇指:“你爷爷那也是好汉啊。”

雪豹众人惊讶看过去:草,我们中间还混入个红三代。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结果我不就成这样了?”傅东君开玩笑,“有堕先祖威名,雷队长见笑见笑。”

“那怎么说的,你能在陈队长手下混,自己也是这个,”雷众还顺便把陈承平的马屁拍过一遍,“根正苗红,不错,不错。”

傅东君想说什么,却正见马车帘子被掀起来,露出一张雪白小脸,眼眶还有点肿。

傅东君靠过去:“醒了?”

“醒了,”宁昭同朝几人笑笑,“听见你们聊那么红的话题,热血沸腾了都。”

几人都笑起来,傅东君帮她把帘子挂上,调侃道:“那夫人有什么指示啊?放下屠刀原地入党怎么样?”

“不行啊,我成分不好,党组织看不上我的,”她假意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啊,我是封建余孽,牛鬼蛇神,解放后要被砍头的。”

这下傅东君也绷不住了,搂住江成雨笑得特别厉害。

59

车行两天一夜,抵达剑南道。众人就地租了车马,一路北行。

天子赐天下仙路十八道,供八方来朝,得觐圣颜,以沐圣恩。

在战时,这些路会向民众关闭,只用于运送物资、传递军情。而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人人都可以交上一份过路费,甚至租借朝廷的车马,在这天道上驰行四方。

天道上不许停车,要歇息只能进途中的驿站。走到晚上,宁昭同示意修整,众人便齐齐下了车马,肆意地活动僵直的身体。

聂郁和江成雨走过来,江成雨惊奇地叫道:“宁姐,水泥路!”

聂郁笑问:“你负责造的吗?”

“是钢筋混凝土,”宁昭同把觅觅递到韩璟怀里,也不居功,“提了个思路,勘探和配方都是工部弄出来的,修了五年,一共十八条,最远能到山东。”

江成雨眼睛都是亮的:“那这样的话,军情加急就不止八百里了吧?”

“是,像镇北府的紧急军情,一天一夜能到咸阳。”

韩璟听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发音,抬起头来:“在说什么?”

宁昭同摸了一下觅觅的下巴,给了肯定回答:“在聊新路的运输效率。你们的紧急军情,最快一天就能送到咸阳宫里。”

韩璟恍然,点头。

觅觅困得已经对阿娘的调戏没反应了,歪着头,在阿爷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江成雨还想拉着聂郁感叹两句,聂郁则走过来,轻轻扶住觅觅的头,小声提醒:“没有支撑对颈椎不好。”

韩璟听懂了,道了句谢,把孩子抱得更矮了些。

第三日,众人抵达成都门口。

宁昭同先在城外旅店找到了成清一家,帮着他们收拾好东西,一起进了城。雪豹和淬锋众人仰头看着城门牌匾啧啧称奇,城门卒盯着这支身量颇为可观的队伍,难掩紧张。

看他们逡巡许久也不入城,最后城门卒还是让人去通知了上官,自己迎了上去。

“不知诸位壮士从何方而来?可是要入城?”

韩璟看他片刻,慕岩连忙上来行礼:“叨扰这位军爷。家主在城中有亲,已去寻了,晚些便来安顿小人们。小人们不会生事,军爷自去便可。”

这话说得妥帖,城门卒心头舒服了,却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知是哪位贵人,可要小人帮忙传话?”

“军爷不必费心,”慕岩装作不经意地露出半截腰牌,“庶务繁忙,小人就不烦扰军爷了。”

城门卒看着那半截令牌,脑中一凛,连忙应着声退下,却忍不住心头荒谬惊讶,偷偷回头看了下他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戴帽男人。

那令牌上没有任何单位标识,但刻着虎狮,说明这位客气的男人,其实是副将级别的大人。

那他身边……至少得是位将军啊。

可是蜀地除了申家就这么几位将军,可从没见过这一位啊。

聂郁停车,把觅觅轻手轻脚地抱下来:“阿娘让你去敲门,觅觅能做到吗?”

觅觅一脸成竹在胸:“当然,觅觅可是很厉害的!”

说完小丫头便站到了门口,小拳头努力地敲了两下门:“舅舅!舅舅!开门!觅觅来啦!”

舅、舅舅?

聂郁愕然回头。

同同这一世的哥哥?

可那帘子没有掀起来,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门房很快就打开了门,低头看着这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姑娘:“小淑女,门可不能乱敲,你找谁啊?”

觅觅退出来看了一眼牌匾:“啊,就是这里嘛,我找舅舅,你帮我把他叫出来好不好?”

这小淑女生得实在是好,门房不忍苛责,蹲下来直视他:“小淑女,你找人要去侧边找,这里是大门,可不能乱敲的。”

觅觅闻言一脸不敢置信:“你让我走侧门?你竟然让我走侧门?”

门房听得有点捉摸不透:“此处是蜀郡军机参谋府,你是何人,你舅舅又是何人?”

“我是宁郁,我舅舅是成都军机参谋闻伯绛,”觅觅笑得很可爱,“你快让他出来接我,否则我要闹了!”

宁、宁——

门房连忙拜下:“不知女公子驾到,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隔得有些远,聂郁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门房突然很惶恐地跪下。觅觅说完话就走回来了,抬手要聂郁抱:“他去叫舅舅了,马上就来。”

聂郁亲亲她的脸:“你怎么吓他了,他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觅觅没有吓他,”觅觅略有委屈,“他怕的是阿娘。”

聂郁一怔。

他回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车厢,一瞬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却没有理清。

不过片刻,门内便急急忙忙奔出一群人,拜在了马车面前。闻绛确认是觅觅,虽有些疑惑抱着她的人是谁,也恭谨行礼:“臣参见女公子。”

女公子。

聂郁若有所思,觉得这称呼挺不错的。

觅觅从聂郁怀里挣出来,扶起闻绛:“舅舅快起来,您是长辈,怎么能对我行礼呢?阿娘就在车上哦。”

闻绛一惊,看向边上平平无奇的马车。

陛下、陛下竟然——

宁昭同听见声响,掀开帘子,看他一脸痴呆,不由轻笑道:“阿兄,反应不过来了?”

闻绛惊起:“陛”

“嘘!”她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笑了下,被聂郁扶下来,“得叨扰几日了,阿兄可不能嫌弃我。”

“您折煞了,”闻绛稳住情绪,再次拜下,“请。”

简单说明情况,闻绛将腰牌交给聂郁,让他去把城外的人带进来,自己则前行引路,把母女俩带进了正殿。

闻绛请她坐下,心中还有些忐忑:“陛下怎会在成都出现?臣曾听闻……”

“听闻我急病倒下,命不久矣?”她含笑饮了一口茶,提醒道,“一会儿有外人来,还是称我夫人吧。”

“诺。”

她放下茶盏,悠悠道:“事情复杂,我也没太理清,还没办法告诉你来龙去脉。待事情了结,我召你回都,再同你细聊。”

闻绛不敢轻狂,合手拜下:“您与公主平安就好。”

“唤她觅觅吧,”宁昭同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要在你这里借住几日,等府试过后,就带着人回咸阳了。”

府试?

闻绛猜不出她的用意,只是应是,又想到什么:“有一事夫人或是不知。今年蜀郡府试的主考官是张女史,夫人可要召她来见?”

她顿了一下:“张堇?”

觅觅则兴奋地叫起来:“阿堇阿姑!觅觅好久没见到阿堇阿姑了!阿娘!我想见阿堇阿姑哎!”

“好,那就见见,”她缓了眉眼,再看向闻绛,“那有劳兄长替我传一句话,让她私下来见一见我。”

“夫人言重,臣这就去。”

“卧槽,这住宿水平直线上升五个level啊。”江成雨惊叹,对着周围精致的木建筑,都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吴璘问傅东君:“门口那牌匾写的什么,你看明白了吗?”

“好像是,军机参谋府?”傅东君也不太敢确认,“我不太认识篆体,你去问问有没有练过书法的。”

一堆人里藏龙卧虎,自然是有的,没多久吴璘就回来了,叹道:“还真是,军机参谋府,这是个什么职位,官儿大吗?”

喻蓝江听见了,看向陈承平:“同行啊参谋长。”

陈承平看他一眼,没搭话,问傅东君:“聂郁呢?”

“没看着,是不是跟觅觅在一起呢,”傅东君看了一圈,“也是,得问问他,他比我们清楚。”

结果聂郁还真不清楚:“军机参谋府?没听同同说过。不过觅觅管这里的主人叫舅舅,应该是同同的哥哥。”

傅东君一愣,然后怒了:“什么,她竟然背着我有别的哥哥?”

陈承平踹他一脚,骂道:“少他妈在这儿撒娇买痴,快把人叫过来,解释解释情况。”

“现在可能不行,”聂郁提醒道,“前殿有很重要的客人,连主人都被赶出来了。”

“……啊?”傅东君挠头,“把主人赶出来,同同这是不是太蛮横了一点。”

陈承平问:“谁啊?”

“不太认识,”聂郁顿了顿,“不过觅觅叫她阿姑,应该是三十岁以上的女性。”

60

张堇伏在宁昭同腿边,泪水一直没停过。

宁昭同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不怕觅觅笑话你,哭成这样。”

“臣、臣……”张堇抬起泪眼,“臣还能见到您,当真死而无憾了……”

“你才多少岁,就满口生生死死的,往后不许说了,我不爱听,”宁昭同语调不太严肃地警告一句,又道,“张女史还要多久才能哭完鼻子?我还有些事情想请女史定夺。”

这话说得张堇哪儿还敢哭,坐起来,努力揉了揉鼻子:“陛下请问。”

“如今朝中是什么情况?”

果然,陛下一开口就是朝政。

张堇按捺住胸中叹息:“内阁中丞相主事,与太师分庭抗礼。”

寥寥一句,便道尽了两年来咸阳的风雨飘摇。

宁昭同顿了顿,才继续问:“太师是什么姿态?”

“在您重病过后,太师一意拥立公子即位。丞相只说陛下尚在,也没有禅位的旨意,不肯允准。”

“然后他就退而求其次,让公子监国?”

“然,”张堇垂首,“公子既嫡又长,丞相虽仍旧不愿,但国中无主不是长久之计,争了半月也便让步了。”

“于是,内阁和韩非,就形成了制衡。”她道。

“正是。”

宁昭同若有所思。

公子即位,公子监国。

太师摄政,与内阁分庭抗礼……

韩非,难道年近半百,你反而又起了弄权的心思?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张堇静静地跪在她腿边。

许久,宁昭同方才又问:“朝中都有谁站韩非?”

“除却泮宫,还有大理寺、督察司与御史台,刑部为三司之一,一向与大理寺近,然而毕竟在尚书门下,还不敢明目张胆。”

韩非文名颇盛,泮宫几乎是他的嫡系。而大理寺、督察司、刑部,作为刑名部门,也很难不对他这位祖师爷有好感,不奇怪。

但,御史台。

这群喷子怎么还对韩非慈眉善目了起来。

宁昭同直接问出了口,而张堇不愧是她钦点的中书女史:“臣也不甚清楚……然,而今御史大夫刘月,私淑孟夫子。”

宁昭同恍然大悟:“儒家人。”

“正是。”

这位御史大夫虽然是她签字任命的,但他刚上任自己就没了,实在不清楚他的师承。

儒家人,君臣父子,念念是嫡长公子……原是如此。

“太师这一手的确漂亮,往日还笑他廉颇老矣,看来宝刀仍利啊。”宁昭同感叹。

张堇垂首。

“其他事,也同我说说。”

张堇拜下:“诺。”

等政事说完,天边已有浓郁暮色。

念念等了大半天才终于能和阿堇阿姑亲近,很是不满地蹭着她撒娇:“阿娘好过分,一见面就跟阿姑聊那么久,都不心疼心疼阿姑……”

张堇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是不心疼臣,还是不心疼公主?”

觅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你们说那些好无聊啊,觅觅都要坐不住了。”

“但公主今日还是坐住了,”张堇神情温柔,“公主进步很大,臣替公主向陛下讨赏如何?”

“不用赏了,觅觅一直都是那么乖的。”觅觅眨眨眼,一脸纯良。

宁昭同闻言没忍住,笑骂一声:“小不要脸的。”

觅觅只能跑进她怀里撒娇。

张堇抿唇微笑,又问道:“您是不是遇见将军了?”

张堇嘴里的将军只有韩璟一个人,宁昭同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他这回能这么跑出来,你也有份吧?”

“是行了一些方便,望陛下恕罪。”

“你要我恕什么罪,我看你是有恃无恐,”宁昭同睨她一眼,“正好,我这里有桩事情要交给你,你将功赎罪了,也免得我回去再罚你。”

张堇笑得温温和和,看上去毫不害怕:“自当为您分忧。”

这个工作对于张堇来说,不算难,但是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是陛下身边唯二勉强会讲现代汉语的,身份又不低,便被陛下派来安排后院的近百人。毕竟听陛下的意思,她最近还有些重要的事要做。

慕岩是认识张堇的,上来套近乎:“张女史。”

“慕副将,”张堇记忆超群,自然是认识他的,含笑点了点头,“我受夫人命,前来安顿诸位。”

“女史辛劳。我为您引见陈队长。”

“有劳。”

说是引见,一见到陈承平后,张堇就换了普通话,让慕岩根本插不上嘴。

“这位便是陈先生吧?”

普通话?

陈承平惊异地看她一眼,差点儿下意识地伸出手,还好按住了:“你好,我是陈承平,请问你是?”

“我是夫人身边的女官张堇,夫人命我来安顿诸位,”张堇笑得和煦,“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陈先生海涵。”

女官?

陈承平一头雾水:“你们夫人,宁昭同啊?”

看他这么连名带姓地唤陛下的名字,张堇哽了一下,还是点头:“正是。”

“她有事吗,怎么没一起过来?”傅东君迎上来,“我是傅东君,是你们夫人的哥、啊,兄长。”

陛下的兄长?

张堇闻言都不免愣了一瞬,而后拜下:“臣失礼,您是夫人的,兄长?”

那为什么他姓傅?

“我和同同没有血缘,是师门兄妹,”傅东君笑,“张女史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啊,是同同教的吗?”

“正是夫人悉心所授,讲得不好,诸位见笑了。”

“这位jiejie说话好客气,”江成雨好奇地打量她,“您为什么自称‘臣’啊?”

张堇顿了顿,解释道:“以卑对尊,以下对上,故而称臣。”

傅东君是早明白这讲究的,而江成雨也听明白了,不由笑:“那jiejie往后就别臣啊臣的了,我们都一样。”

“先生说笑,臣是夫人的家臣……”

傅东君虽然觉得现在谈人人平等有点蠢,但也很给面子地解了围:“看来是女史大人不肯跟我们同流合污了。”

张堇无奈:“您取笑了,您的话,妾自然听命。”

妾……

这女人说话实在有点太客气了,陈承平都有点不敢接,但挠了挠头,还是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那你们夫人呢,一会儿过来吗?”

“夫人在殿中有要事定夺,晚间应会过来。”

“什么要事那么急。”

“妾不敢探问。”

“能过去看看吗?”

“这……夫人有要事,还是不打扰为好。”

看着她恭顺的眉目,陈承平心里略有点不得劲:“行。那还劳烦你传句话,说这边有事找她。”

“若是庶务,先生直接吩咐妾身便可。”

“庶务啥意思?”陈承平看向傅东君,“杂事?”

“对,杂事,”傅东君笑,“这位现在是我们的后勤部长。”

张堇含笑。

陈承平点头:“哦,行,不是杂事,你说一句就行。”

“诺,妾晚些便去向夫人传话。”

61

觅觅一把扑进聂郁的怀里:“郁郁!我好想你!”

“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聂郁看向门外跟进来的女人,“看来还是更愿意粘着阿娘。”

觅觅笑得很甜,亲他一口:“你不能跟阿娘争宠啊,我心里阿娘肯定是第一位的。”

“说什么呢?”宁昭同看她一眼,“下来自己走,天天让人抱,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几斤了。”

“……阿娘嫌我胖了。”觅觅委屈。

“再撒娇抽你!”宁昭同举起手掌,觅觅连忙溜到陈承平身后,那急切的样子惹得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承平颔首:“今天忙啊?”

“工作上一点事情,没事,”宁昭同轻轻抱了他一下,“住处还合心意吗?我们得在成都待上半个月。”

张堇上来铺席请几人坐,她道了句辛苦,便褪了鞋坐上去。

跽坐,陈承平看着有点牙疼,但还是照猫画虎地坐到她对面:“地方挺好,就是不太踏实,听说是你哥家,什么情况?”

“随便坐吧,都不是外人,”宁昭同招呼了一声,率先把腿盘起来,从案上拈了个果子吃,“蜀郡的军机参谋叫闻绛,我叫他一句哥,但没血缘。这里是他家,隔壁就是蜀郡的军机司,他算是、嗯,中央直属系统的地方武官。”

一众PLA中层军官面面相觑,都没怎么听懂。

张堇含笑解释:“蜀地有平南军镇守,为地方武备。而中央置军机司,行督查之责。”

傅东君自觉听明白了:“哦,纠察大队是吧,看来你哥不是好人。”

宁昭同轻笑一声:“连自己都骂?”

陈承平觉得不对:“听着像军纪委。”

“职能比较复杂。除了监察地方武官异动,还要提头做地方的政治工作,军官述职也要插一脚,”宁昭同顿了顿,“算是地方和中央在军事方面的沟通枢纽。”

聂郁似有所悟:“那确实要一个靠得住的人。”

傅东君心气不顺:“那你哥靠得住吗?”

宁昭同横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中央和地方的沟通枢纽,偏要问对我靠不靠得住,生怕别人不多想是吧。

傅东君反应过来,自觉失言,连忙装出一脸委屈:“谁知道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众人齐齐笑起来。

陈承平是当过主官的,心里对各种忌讳更敏锐些:“那咱们住这儿合不合规矩啊?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他们这一群来历不明的壮年男子,要不是通过剿匪混了个宁夫人私兵的名头,在哪儿都得引人忌惮。

张堇上来奉茶:“有夫人在,您放心便是。”

陈承平都听笑了,看向宁昭同:“脑残粉啊这是。”

“粉有可能,脑残不可能,知道我们阿堇阿姑是谁吗?说这种话,”她一脸假意的不满,又忍不住笑着摸了一下张堇的脸,“你们就这几十号人能有多麻烦?他吃不了亏的,放心吧。”

看张堇柔顺的模样,傅东君轻咳一声提醒:“女孩子你也不放过?”

她笑了:“我跟阿堇睡一张床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聂郁无奈:“同同……”

看完《梦中人》后我真的很怕你开女同玩笑。

张堇压抑着探问的欲望,低眉顺眼地端着茶案离开。几人收回视线,陈承平问:“那小韩那边呢?我看他们都没住过来。”

“他们的身份在蜀地有点敏感,还得藏着,让人带着住申思家里去了。”

“申思又是谁?”

“平南将军申思,他老婆是我闺蜜,和韩璟年少相识的情分,感情很好。”

陈承平喝了口茶:“关系够硬的啊。”

“这世上当然是枕头风最好使,”宁昭同轻笑,下巴扬了扬,“以后准许你多吹一点儿。”

老子跟个娘们儿一样吹枕头风?

陈承平心中笑骂一声,问:“好不好使啊?别老子吹了一箩筐不管用。”

“在内管不管用看你,在外管不管用就看我了,”她从容地喝了一盏茶,“说罩你横着走就横着走,以后做事儿嚣张点,别给我丢脸。”

聂郁笑得不行,把觅觅抱得再紧了一点,等大家笑完,问道:“那这几天有工作吗?”

傅东君不满:“屁股长刺闲不住是吧?”

陈承平其实也有点意动:“那个什么平南军,能去看看吗?”

宁昭同闻言若有所思,想了想,动了下屁股,恍然大悟:“说得对啊,镇北军和平南军第一次碰见了,还有你们在,这羊毛干嘛不薅?”

傅东君提醒:“说什么呢,注意嘴脸。”

陈承平听出端倪:“哦,平南军也有一支小韩他们那种亲军?”

“各军当然都有自己的特战啊,”她笑笑,又对着聂郁眨眨眼,“而且,告诉你一个消息。”

“嗯?”聂郁颔首。

“伯兄擅长冶兵,是个中好手,跟他打好关系,能见到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哦。”

声线扬得连陈承平心头都开始痒了:“什么好东西?”

她闻言笑得特别可爱,看起来和觅觅像极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既然宁老师都这么说了,陈队长自然带着属下极尽讨好之能事,最后换来闻绛一脸对待知己的感动,打开了自己藏品仓库。

聂郁一进门,瞳孔猛缩了一下。

对面的墙壁上,竟然挂着一把枪。

那把枪显然不是工厂制品,因为通身都缺乏制式枪械的规整感,但那种黑铁冰冷的肃杀已经做到了十成十,让人绝不会怀疑它能瞬息间取人性命,带来一场血腥。

聂郁觉得血都沸了,指着那把长枪:“阿兄,这枪——”

闻绛看他眼睛都要粘上去了,上前几步取下来,递到他手中:“夫人说,把家底亮给诸位看看。看聂先生的手掌,应当是个中好手,想来夫人的嘱咐,便是为此而来吧。”

陈承平凑过来:“能拆吗?”

聂郁向闻绛询问,得到允准,带着枪坐到长案旁边,戴上手套,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卸看过来。

陈承平没戴手套,便也不伸手,只是笑:“这年头,估计再次都是手工冷锻的。”

你要不冷锻也没辙啊。

聂郁拿着那根枪管看了半天,真的有些惊讶了:“没有接缝?”

看闻绛看过来,聂郁又翻译了一遍,难掩感叹:“这钢材竟然是一体成型没有接缝的,现在很难做到吧?竟然还有膛线,这——”

闻绛一听就知道这真是个行家,从边上拿了两块材料过来:“幸而夫人执意让我来蜀地,才找到了合适的材料。蜀地西南有极好的铁,炼出的铁胚韧性极强,这枪管便是最好的一块锻造出的。”

四川西南。

陈承平点头,拿过那块铁矿石:“攀枝花有钨铁矿。”

“然而炉温不上去,硬度就不够吧?”

闻绛闻言神情更温和了:“蜀地有最好的高炉,能出极为耐磨坚硬的钢材,可堪千万次捶打、刻蚀。这膛线便是我以更细的钢棒,一点一点敲出来的。”

聂郁一愣:“高炉?”

陈承平也听怔了:“现在就有高炉了吗?”

“西汉有高炉炼铁的记录,现在也差不了太久了,”聂郁解释,但还是感叹,换了官话,“不过光有高炉还不够吧,矿石配比、木炭、含氧量,都有大讲究。”

闻绛点头:“所以五载潜心,也就得了这么几把,而且子弹也不够稳定。”

“已经很厉害了,”聂郁含笑,把枪装回去,“我也有东西想让阿兄看一看,请阿兄稍等。”

陈承平明白,这小子是起了爱才之心了。果然,很快聂郁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他的巴雷特M82A1。

闻绛一见,立马站起来,满脸惊讶:“这、这也是枪?”

那么长的枪管,还如此光滑,怎么做到的?

聂郁把自己的宝贝一一拆开,从枪管设计到击发原理,再到瞄准镜、制退器甚至支架,清清楚楚地给闻绛讲了一遍。最后闻绛亮着眼睛,满脸都是“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的神情,还试探着问道:“可能一见它击发的样子?”

聂郁笑道:“需要一个两里地的靶场。”

“两里地?”闻绛强行按捺下震惊,“聂先生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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