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太宰治的笑容和目光是不是能称之为温柔,毕竟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过温柔的神态哪怕一两秒,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人类温柔的模样,他只知道面前的男人身形修长美观,面容英俊,笑得悦目,目光里的神采和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人都不同。他迄今为止遇到的人给予他的目光不是反感就是排斥,再要么就是恐惧。太宰治的眼神和这三类都不沾边,反而有着让他想触碰的不明因素在内,所以他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好温柔。
当他对着波縠粼粼的溪水审视自己时,却为自己的面容深感厌恶。这张映在溪面中的脸如吸了毒一般,肌肤因营养极度不良而呈现出浑浊的苍白,眼圈泛着厚重的铅黑,鼻梁骨生得十分挺直,使这张病态的脸显得更加冷漠孤高。如果他果真吸了毒,那么笑出来时,会露出令人生厌的污秽的紫色牙龈吧。如果他果真上了瘾,那么身体会一夜之间转为冰凉并浮肿起来吧。仿佛自己真变成了那副样子一般,他使劲用溪水擦着脸,结果本就稀疏的眉睫被揉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容貌冷峻异常,很容易使人第一眼便对他产生距离感。
这样令人害怕令人生厌的自己,怎么配让这么温柔帅气的人喜欢?芥川龙之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尽管一路上太宰治尝试和他搭话好几次,他也不敢直视其双眼。
“有点不适应是吧,没关系,这种事还是要慢慢来。”
太宰治并不强求他什么,一番看似无心的话却引得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从未有人问过他什么。从未有人在洞察了他的难过后加上“是吧”这种询问语缀征求他的意见,也从未有人对他笑得那么好看,堪称熠灼似的,对他说“没关系”。太宰治问他,这不是儿戏,不能再反悔了,你不退缩吗?
早在那时,他就已下定决心为这个男人出生入死,却不肯也羞于吐露这番心声半个字。
恰巧那时上界的月光耿耿骤然临于下土,他分明心中喜悦幸福,却还板着一张脸作势不满足。
太宰治就这样将他带回了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高耸入云,排排高楼紧列成群鳞次栉比,银白的楼身在烈日澄澄下反着如海边旅人肌肤上的盐结晶般的光。芥川龙之介第一次来到这么宽敞整洁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太宰治却等不到他适应,逢人便说这是自己刚从贫民窟里捡来的,是我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啊,太宰治还从来没有主动带过谁回来,而且这么积极地介绍一个人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个芥川来历不简单啊。
于是芥川龙之介成为了众目聚集的焦点,不管他从哪里走过,左右两缘前后两边的人都会看他,有些人只是匆匆瞥过一眼,有些人却长久将目光粘在他身上不肯挪开,从头打量到尾,还有些人打量片刻后转身与旁边的人悄声嘀咕些什么。而芥川龙之介只是盯着太宰治的鞋跟一言不发,木愣地跟在后面行走。
他能做的,只是把倦于世俗言语的暧暗目光深深嵌进太宰治每一步脚印所扬起的细微粒尘里。
“等我一下,有点事。”太宰治像是突然触发到了什么任务,暂时从他身边离开了。
其实芥川对这里一无所知,就算不被嘱咐他也会一直在原地不动等着太宰治的。
稀稀疏疏与他擦肩或与他在同一地方驻足的人还没有停下来讨论。关于他的外貌,他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自己看上去很冷很勾引人。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的实力,关于他的病弱体态,他又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自己可能有后门,否则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字的病怏怏的人,怎么会突然得到太宰治的庇护,而且什么也没有做就直接在看重真才实干的港口黑手党里有了个“官位”。很多人在这个组织里奋斗了很多年,都没有芥川突然被捡回来就拥有的这个地位高。换句话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干部的贴身手下,而且还是手把手教导的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