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哭着给太宰治跪下,抓住太宰治的衣袖说:“放过他吧,放过他吧,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回日本了,你再也不会看见他了,就这一次,放过他吧……”
“你对我下跪?!”太宰治不敢置信地俯视着他,“我打你的时候,你不下跪,双腿残疾支撑不起来的时候,你不下跪,和我有关的事情,你宁愿死去活来也不下跪,却因为心疼这个男人而下跪?!你心疼他,你舍不得他?!”
“一直,一直都舍不得……”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太宰治的瞳仁缩小了一圈。那是因情绪极度激烈,心态极度摇撼而造成的瞳孔收缩,下意识地让芥川龙之介感到危险。还未等他对这份危险做出防备措施时,太宰治就毫不犹豫地把刀捅进了他脖颈处的大动脉,把他也一同刺杀至死,以示对他不肯爱上自己的惩罚。
但不知道为何,明明已被砍出了致命的伤痕,血也是几乎呈柱状喷涌而出,他却并没有直接死去,反而意识越加清晰,甚至清晰到了可以感知到血脉破裂后的痉挛与肌肉受伤后的抽搐。
好疼,好疼,大动脉被划断了……芥川龙之介一边在地上爬行着一边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太宰治。太宰先生,我疼得好厉害,疼得好要命,我可能要死了。太宰治没有说话。
“太宰先生,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他……”
太宰治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规则的身躯外轮廓被混杂了血液腥气与污乱呼吸的月辉扯成了几条细白的光线,以至于让芥川龙之介觉得他完全不像一个人类,而是像一团骨头颜色的毒雾。
在爬行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时,芥川龙之介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被一刀毙命的伤痛都没能让他哭泣,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无法停止泣如泉涌,已无法只是泪珠点点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三岁小孩被夺走了一切般的嚎叫声音,一个农村的寡妇在哭丧队中间哭丈夫的撕裂般的声音。
昔日横波泪,今作流泪泉。
伴随着他的仰头痛泣,橘红色的荧光开始迅急地流转飞闪,把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子一点点地吞没融入其中,随后在焰火般的光芒里崩裂析解变成瞬忽即去的火星。他能看见头上的月亮那苍白且微妙的白光。在那白光倏间铺平世界并溅洒人世之前,他闭上了眼,任凭那白光将自己包围,并将自己吞没成了另一道凄寒的白。
哭也哭完了,喊也喊完了,迟到的死亡终于慢吞吞地小跑步着过来了。芥川龙之介这才感觉到了生命力的流逝。等刚才那种强烈的情绪和震撼过去之后,能遗留下来的唯有填不满的空虚与乏力。他躺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旁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前从他的心口处飞出来的蝴蝶们感知到了主人的死亡,惊慌失措地聚合又分开,忙活了好一阵之后,决定回到出生的地方去。于是蝴蝶们以有形的优美姿态钻回了芥川龙之介的心脏里,带着深婉的花色及余香,顺着气管道一路急促地舞动起来,一边凄切地痉挛一边自己将细薄的翅膀点燃。
赭红与鹅黄的翅膀如硝烟哗然绽开,通过焚火自尽的方式变成一堆蜡油般的粘糊色彩,沿着血管蜿蜒的线路绕了一圈,将涓下的一股股香粉丢在心房瓣里面,再把余香渗入每一根经脉,让经脉被渗透殆尽,最后再采用自缢的方式把自己搞得粉身碎骨,尸体的姿态叆叇曼妙如雪粒飞舞,汇成波澜点点沦涟潺潺的蝶翼之河,直至整颗心脏都被粘稠的蝶河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