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降温
萧衍曾在心中设想过沈蓁蓁发现他的“秘密”那天,她究竟是装作一无所知,与他虚以委蛇、照旧交往,还是说,质问他为何如此,为何鸠占鹊巢,为何欺她瞒她。
实际上,这样的疑问,他有,沈蓁蓁这种本性实际又思量极多的小娘子,照样有。
装作不知真相忍下去,世子夫人到手;撕破脸皮愤怒,从此以后互不干涉。
然,心中何等矛盾、不甘、酸涩,诸多情绪汇总,难以言喻。
自从再度醒来,意识回身,睁眼后看到床边背过身去拧帕子的郎君挺拔的身影,想昨日才与他做尽亲密之事,当下隔了一层皮,那人心却似那海底针,顷刻间,沈蓁蓁便是连直面他的心思都没了,索性躺在床上继续装睡。
可这一躺便是半宿,不见他离去片刻。
沈蓁蓁憋了又憋,实在难受,终是缓缓睁眼,想要顺其自然地过度到解决生理需求。
甫一见她睁眼,萧衍有些疲态的俊容就出现在了她脸上方,他嗓音暗哑:“蓁蓁,你醒了。”
沈蓁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环顾四周,迷茫道:“这是哪?”
一时间,萧衍心中生出一丝怪异感,可具体怪在何处,一时竟也没想明白。
待他如实回了沈蓁蓁的问话,沈蓁蓁与他对话几句,便要起身如厕。
可这一晚注定不同,萧衍不愿她再置身于丝毫危险之中,没同意沈蓁蓁自己去的话,而是自己起身出了屋,叫宫女进门送去夜壶伺候。
当两个宫女进去,“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时,萧衍背脊陡然一僵,脸色难看,忽然明白了氛围怪在哪里:从醒来开始,自始自终,沈蓁蓁便未真正正视他一眼,眼未与对视分毫。
再度进屋后,萧衍坐在沈蓁蓁的床边,低下眼,牵着沈蓁蓁的手,看她苍白的脸,轻声:“莫怕,事情过去了,永远过去了。石玖以后跟着你,你不会再遇险境。我给你喂点吃食,好么?”
沈蓁蓁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语气和神色淡淡,垂着眸子,听不出半点别的意思,但始终看也不看萧衍一眼,任他喂给她吃的。
以她当下的道行,只能装作还在受惊吓过度的情绪之中,总归她和李晤之间彼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直视萧衍那双素来聪慧举一反三的眸子后,还能做到淡定从容。
在连自己的心态都难以琢磨透的情况下,对二人的关系,她选择的,便是暂且搁置。
经历九死一生,再度到了得到萧衍这个尊贵郎君屈尊降贵伺候她的时候,这回,沈蓁蓁心中却心事沉沉,不再觉得被这个长安城小娘子心中的玉郎关照是多么得意之事了。
萧衍去看她的眼睛,只恼恨自己无法钻进她的脑中,查探出她的经历,听明白她心中所想。
一勺一勺喂下,一碗粥很快见底。
萧衍看着空碗顿了下,与其说床上的小娘子在进食,不如说在当一个提线木偶,他每喂去一口,多了少了,她都张口,囫囵吞下,连温度和味道她都没在乎。
萧衍抿唇,看着失魂落魄的心上人,墨黑的眼中只有凉漠恨意。
沈蓁蓁今日本就起得晚,加之睡了大半宿,当下并无睡意,叫萧衍给她拿来几本他的书看,就让萧衍回去歇息。
萧衍心中有事,吩咐宫女取书且随侍在侧,从善如流起了身。
临别时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沈蓁蓁也没给什么反应。
从沈蓁蓁的屋中出来后,萧衍在门外见到已换一身整洁干净的郑朗。
郑朗见他出现,无声前来他跟前,颔首致意。
二人行到偏僻处交谈。
“她发生了什么?”萧衍开门见山问。
郑朗掀眸看他,回忆起进门见到沈蓁蓁那狼狈不堪的场景,眼中泛红,只说:“秦王手段低下,人品恶劣,三番两次欺辱士族娘子,不堪为明主,妄为尊上者,世子可甘愿坐视不理?”
萧衍扯了下唇,眼中游刃有余,“郑小将军不必拿话激我。”
他从郑朗话中揣摩出,想必郑朗未见到沈蓁蓁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方才替她清洁时已查看过一番,幸而她身子并未如何受苦。
她当下这番神色,身上未受罪,那就是心里有事。
她何等坚毅一人,能击垮心态的事,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究竟是什么事?
萧衍思忖中,郑朗伸手入怀,掏出两样物品,介绍道:“这是沈娘子的东西。另一个箭头,乃是在山中一只死去的猎物上发现的。”
萧衍取过沈蓁蓁的银香囊时,听郑朗分析:“以在下之见,恒王殿下在狩猎过程中被人刺杀而失踪,背后之人便是秦王。既然秦王可在此山中藏匿沈娘子,必有其他地方可藏旁人。”
萧衍听了,双眸上下扫视郑朗,问道:“郑小将军这身装扮作何?还打算上山寻人?你为何对恒王这般紧张?他无权无势、无能无力,如今失踪,你倒比他……”
他顿一下,嗤笑一声,到底将“阿耶”二字省了,觉文帝他不配,“比他的人还紧张。”
郑朗心中感恩萧衍和李莳,即使最终未去任职三省六部,但二人帮他行卷、允他参考之事他心知肚明,二人与他职位上八竿子打不着,往前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回报,如今李莳失踪,他现在满心焦躁,想如此绵薄之力,能帮则去帮罢。
却被萧衍一语点破。
郑朗未反驳,“若是世子失踪,在下也会竭力去寻。”
他说得坦荡,甚至觉得话中微有恭维,局促地红了寸白净的耳尖。
萧衍闻言倒是意外了下,看着郑朗一双纯粹干净的眼,轻抿唇角,想到四个字:赤子之心。
他对李莳是,对沈蓁蓁如是。
萧衍再伸手,取过郑朗手中那个箭头,上下端详,随手一抛,抛去了树旁荒草中,不在意般地低声:“李莳无事。在我的别苑静养。”
郑朗意外抬眼,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成了李莳的人,否则萧世子为何给他直白道出后一句话。
这非是他的目的,然他嘴唇只一动想开口避嫌,萧衍就道:“回罢,深更半夜来小娘子院中,将她的颜面置于何地。”
如此坦荡,浑然不觉他自己才从小娘子屋中出来是何等唐突,郑朗收了脸上本也不多的局促神情,慢慢沉脸正色,直视萧衍,表明决心:“沈娘子的名声如何,我丝毫不在意。”
眼神毅然如山,神色刚毅不摧,百年士族儒学熏陶下长大的郎君脱掉温和儒雅之气,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此郎在战场上是何等神鬼不惧。
萧衍却是面无表情,此刻并未将郑朗这男人之间的示威放在眼里,冷目看他一眼,招来侍卫,提过自己的剑,大步流星走了。
翌日,文帝歇在郑美人处。
“陛下听闻了么?昨夜萧世子去了秦王殿下处,二人刀剑相向,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啊,秦王竟然不敌萧世子的武力,反倒落了伤了。”
挑起昨日事的郑秀娇声絮絮,三言两语就再撺掇起了文帝的怒火,文帝深深看她一眼,一口气梗在喉里,紧闭双唇不语。
如此丑事,别苑处当下何人不知?
今日急报来说几地灾情,他宣李晤议事,李晤就顶着好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出现在他和几个重臣跟前,连摔倒受伤的借口都用不上,堪堪将皇家脸面丢光。
后来一问缘由,内侍摸了摸鼻尖,说是萧世子昨夜所为,动静实在闹得大,如今怕是来参加狩猎的人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