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必要吗?”万历不禁面露难色,朕冷处理一下,大家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就得了吗?
“非常有必要。”海瑞斩钉截铁道:“非如此,目下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之局不足解,无法还朝堂一个清明!”
“朕知道,朕知道。”万历一脸悻悻看着海瑞道:“只是这种事放到明处说,朕的脸上挂不住啊。哦不,朕的威信何存?要是让阁部大臣认为可以让朕低头,往后再有这种事,怕是又要故伎重演了。”
“……”海瑞闻言沉默片刻道:“同一件事是有很多种方式去做的。比如如果陛下觉得不能向群臣低头,那能不能换个对象?”
“换个对象?”万历不解。
“去岁京畿冬旱,到如今依然没有正经下过一场雨,冬春连旱几成定局,半个北直隶面临颗粒无收的危险,朝廷必须立即回复正常,指导各州县抗旱。同时……”海瑞看一眼万历,缓缓托出自己替他想的办法:
“同时,陛下也应当向天祈雨。按照礼制,祈雨时为了感动上苍,可以颁布一些宽仁的法令。比如……”
“比如,以尊师重道为名,禁止有人再翻张居正的旧账?!”万历小聪明是满点的,马上心领神会道:“还可以赦免之前所有被追究的张党官员!”
海瑞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罪己诏。但对皇帝来说,这种因为天灾而罪己,跟那种真正因为其本身过错,而颁布的罪己诏……比如万历八年那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后者是将皇帝的过失公诸天下,非常有损皇帝的形象。而前者则是人君证明其‘天子’身份的手段。还能提高臣民好感度,以及获得调整政策的契机,何乐而不为?
这种向天罪己甚至被天水一朝作为祖宗家法的重要一环,代代相承。翻开两宋史书,便见帝王频繁罪己责躬,完全成为一种惠而不费的常规危机处理手段。
“这样好!朕低头是为了万民啊!为了万民受点委屈算什么?”万历接受了张居正十五年的帝王教育,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利用旱灾谢罪,正好获得一个无损颜面,调整政策的机会!还能顺便刷一波好感度。
他心头刚要放下大石,却又咯噔一声道:
“可是,朕听说各州县官员早已纷纷设坛求雨了,却都没有效果……倘若朕求雨也没效果,怎么办?”
“重在过程,哪怕无效,也向普天下表明了陛下关心民间疾苦的诚意。”海瑞淡淡道:“若是陛下在求雨仪式中表现出甘愿为民吃苦受累的美德,百官也会感动于陛下高尚的德行,不会再对陛下疑神疑鬼了。”
顿一下他又幽幽道:“而且老臣查阅了钦天监的记录,国朝二百年,还未有过入夏前彻底不下雨的记录。所谓物极必反,接下来一个月还不下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万历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叫道,海公这权谋水平,怕是高拱、张居正也不过如此了吧?
谁说海瑞是无用的门神来着?快来排队给海子哥道歉!
“中!就听海公的!”万历重重点头,起身走下宝座,握着海瑞的手道:“往后还要海公,多多为朕操心啊!”
“陛下不嫌老臣烦就成……”海瑞淡淡道。
“怎么会呢?”万历道:“朕知道,海公的逆耳忠言,一定是为了朕,为了大明好,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愿陛下能永葆初心。”海瑞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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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宫中便连出谕旨。除了处分东厂太监张鲸,严申言官言事边界,慰留赵守正等阁部大臣的诸多旨意外,最引人瞩目的一条就是万历皇帝下了罪己诏表示——
‘京畿大旱,皆因朕躬,万方有罪,罪朕一人。为了乞求上天降下甘霖,解我子民大旱,朕要斋醮七日,而后亲自到天坛祈雨!’
为了表示诚意,万历还宣布大赦,并赦免了所有被处分的张党官员,更宣布任何人不得再拿张居正言事,否则就是让朕无法全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