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吴大人问。
民间织布,普通织女一日一匹,技术熟练的织女一日一匹三,有那日夜兼程的可达一匹半。
手里这匹布,质感细腻光滑,比寻常布匹好上许多,因此得多费些功夫。
这般想着,对面的女娃子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猜。
吴尚书皱眉,这究竟是低了还是高了?
“高了,”她挑眉,“大人往低了猜。”
“半日?”
她摇头,“还是高了。”
吴尚书心头一跳,“莫不是五个时辰?”
苏希锦璨然一笑,眼底生波,“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吴尚书尖叫,做梦呢?
“苏大人可知工部织娘纺一日得布几何?一匹半!这还是工部技艺最好的织娘。”
时值下朝,人流往来不断,许多人都被他尖锐的声音惊到。有的官员怕冷,赶着回府暖身。有的官员爱热闹,忍不住围了过来。
韩韫玉扶着韩国栋,与一群枢密院的重臣也在其中。
“苏大人,”他声音清润柔和,还有些无奈,“你与吴大人说了什么?”
看他那惊恐愤怒的模样,可是吃惊不小。
苏希锦眨了眨眼,很是无辜,“说织布呢,吴大人不信我。”
信你才有鬼,吴大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瞧着韩国栋在,求救似的拉住他道,“太傅您是她师父,您给评评理。苏大人说她花一个时辰织成了一匹布。这不是诓骗本官吗?”
那一板一眼的架势,颇像小孩子犯错,跟家长告状。
众臣不觉好笑,有人劝道,“吴大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必跟个小孩子计较?”
“是啊,苏大人翻年才及笄,半大的孩子,不通俗物也是有的。”
“苏大人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吴大人怎可与她一般见识?”
吴庸被人说的面色发红,苏希锦抿嘴,这与年龄有何关系?
这些人为她说话,不过是看韩国栋祖孙两在场,给她面子罢了。
韩国栋自然明白,也明白她不会撒谎。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他与她相处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于是抬了抬手,神情严肃:“既已入仕,就无年龄之分。苏大人,吴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苏希锦点了点头,“是真的。”
吴大人立刻道,“你看,她自己也承认了。”
韩国栋不讲话,示意她继续说。苏希锦拿过那匹白布解释,“这匹布是我娘昨日织的,从织布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怎么可能?”不等吴大人叫唤,周围人已经质疑了出来。
“本官出身贫寒,犹记小时母亲夙兴夜寐,所织也不过一匹。”
“一个时辰确实不行,若说一日半日的,本官说不得还会信服一二。”
天空又开始飘雪,苏希锦搓了搓手,“我与公输大师发明了一台纺车,一车十二锭,一日可织七、八匹布。”
上朝不可配带手炉,她小巧白皙的手指被冰雪冻得通红。韩韫玉自敞袖中取出一双手笼递给她,示意她带上。
周围人都沉浸在苏希锦说的新式织布机里,对此并未注意。
什么样的纺车一日可织七八匹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真有这速度,天下百姓何愁穿?
苏希锦一边戴手笼,一边呵气道,“诸位大人若不信,可随下官回府,现场旁观。”
这……众人犹豫,这样不太好吧?弄不好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就扣在头上。
倒时御史台是高兴了,遭殃的是他们。
许迎年适时站了出来,他手持拂尘,笑容盈面:“诸位大人且前去一辩真伪,回头正好告知陛下。”
他是皇上的使臣,皇上都发话了,众人不再犹豫,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苏府。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台精巧崭新,造型独特的织布机映入眼帘。
此织布机相比寻常民间纺车,大了三倍,与工部的不相上下。
吴大人一步上前,抚摸着织布机,激动道:“十二锭!”
难怪可以有那么快。
其他不懂行的官员也作出了然状,装模作样围着织布机转悠。
吴大人转完圈,迫不及待对苏希锦道:“快让令堂出来试试。”
林氏早已等在门外,压着心底的慌乱,镇定地向各位大人行礼。
端身坐在织布机旁,双手拉框,脚踩踏板,动作流畅。梭子如有意识般,自主在双侧来回,迅疾如飞。
如此几个回合便隐隐看到脉络,一柱香后,布块已然成型。
众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许久,有人拍手称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是吾等见识浅薄,惭愧惭愧。”
“有了这台纺车,天下百姓皆有衣可穿。”
“太傅教导有方,苏大人为国为民,功绩卓越。”
吴大人猛然转头,双手卷曲,握成空拳,“此物苏大人可是要献给朝廷?”
苏希锦摇头,今晨之时,她是想献给朝廷。但方才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打算。
“下官会将图纸送往工部,只这台纺车为母版,下官留下另有作用。”
“什么作用比上交国家还重要?”吴大人心想。
但见她目光坚定,言简意赅,就知毫无回旋之地。虽觉可惜,也不好勉强。
“制造纺车本不是什么难事,重在奇思妙想。苏大人能提供图纸便是大功一件。本官回头就令工匠按照图纸,若有不通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苏希锦笑着答应,时近晌午,又留饭众人。
“苏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然皇上允许我等参观,可没允许我等留饭。”枢密院董大人笑容爽朗。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离开,唯独留下韩国栋祖孙。
苏义孝听说府里来了许多官员,以为家里出事,火急火燎往回赶,结果只看了转角衣袖。
“师妹留下母版,可是想开一家织坊?”
送走众人,苏希锦回头便听韩韫玉问。
“是,”左右无他人,她也不瞒着。
这个社会适合女子的岗位太少了。织布是女子的绝技,具有不可替代性。
所以她想建一家纺织厂,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或给平民女子提供社会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