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晚宴由淑妃娘娘主持,这位娘娘低调得很,寻常不爱露面。许多朝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毕竟以寡妇之身入宫,又深受皇宠,平安诞下两位皇子。这样的盛宠,历史上也少有。
宴始,陛下与淑妃娘娘坐上首,五六皇子分坐两侧,陛下起身祝词。宴过一半,陛下封威武将军邱大人为从三品云麾大将军,其女邱笙笙阻止吴庸有功,升为七品大理寺副。
宋世子研发火器有功,由弩坊署令升至正七品军器丞。
谢家虽被满门抄斩,然长孙谢卯寅及时悔过,弃暗投明,在谢氏谋逆中有重大立功表现,特保留其官职,不升不降。
谢卯寅叩谢皇恩,并提出辞官。回府之后改姓为张,与妻子和离,孑然一身。
对于此人,朝野上下颇多争议,有人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有人说他恩怨分明,身世崎岖,情有可原。
毕竟任谁看见母亲被虐杀,嫡子被淹死都忍不了。何况他自己被逐出府,遭遇连环刺杀,更是险象迭生。
翰林裴秦大人举报谢氏私铸铜钱有功,升翰林侍读。
一位位有功之臣升官晋级,轮到韩家时,陛下升苏希锦为正四品门下给事中,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升韩韫玉为礼部尚书兼宣和殿学士。韩国栋危及时刻总揽大局,维稳朝廷,护国有功封蜀王。
满门荣耀,在座之人无不羡慕。
“陛下,”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韩国栋缓缓起身,老态龙钟,“今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朝中人才云集。正是欣欣向荣,百废俱兴之时。老臣欣慰而释然。臣为官四十余载,年老力衰,诸多事宜纵使心有余而力不足。今致仕以乞安享晚年,愿陛下恩准。”
“太傅?”周武煦没料到他会突然辞官,好一阵愕然。
韩国栋道:“陛下,臣致仕之心久已。庆丰三年大梦一场,得先人召唤回归故土,侍奉祖先。后回朝乃因世事难料,陛下年轻刚直,老臣放心不下陛下您。如今大局已定,陛下励精图治,掌权天下。臣心无挂碍,只愿退位让贤,回归市井,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太傅年富力强,精神矍铄,乃大陈之栋梁,合该为国效力,为民做主。朕实不愿放太傅离去。”
缺了他,就宛如缺了一个依靠。
韩国栋再拜,言自己年迈,这些年腿脚不便,上朝下朝与他都有难度。
陛下恩准其七日一朝,雨雪天气不至。又说前朝有八十岁都有当官的,为何他不可?
两人拉锯数个回合,最后陛下退一步说回去思量一二再回复他。
当夜,韩国栋再上书致仕,后每日一封,一连三日终于打动陛下,获其首肯。至此,韩国栋四十余载的官途生涯终结。
据史书记载,韩国栋享年九十有七,生前位列三公,官至枢密使,授韩国公。死后封“蜀王”,入太庙,谥号“忠穆”,为陈国最后一位异姓王。
庆功宴后,邱笙笙将苏希锦拉到一边,言有私密话说与她听。
“邱大人,恭喜!恭喜啊!”苏希锦双手抱拳,笑着打趣。
“行了,你别逗我,”邱笙笙严肃板正,小心查探四周,“这些天我回去想了许久,总觉得还是对你说了才好。”
苏希锦见状,不敢玩闹,侧耳倾听,“你且说。”
“那日城楼之上,射向陛下和吕氏的两支箭来得古怪。我看得分明聂指挥使明明只射了一支,嘉乐公主却故意误导众人两支都是他所为。且当时嘉乐公主扑向陛下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苏希锦心下渐沉,当时陛下生病,她怀疑是嘉乐所为。可后来查出巫蛊之祸,受过现代教育的她,自然不信。加上周武煦卧床数日不吃不喝,蓦然醒来,却能笑能走,毫不需要适应时间。让她确信他之前在装病。
那么嘉乐带人进宫做何?她一直站谢家,时不时交好吕皇后,最后又替陛下挡箭,她到底怎么想的?
在这中间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总之你要小心些,”邱笙笙细心叮嘱,“我总觉得她对你不善。”
苏希锦点了点头,心下不安。嘉乐是陛下的女儿,为陛下挡箭,卧床养伤。她纵使有怀疑也不能说。
没得招惹陛下与诸臣的不满,说自己离间他们父女感情,疑神疑鬼,小器嫉妒。
她将自己的担忧告知韩韫玉,对方也说没有证据,不告诉陛下。毕竟再好的君臣关系,也经不住怀疑。
“我会派人混进养心庵,你且安心。”他搂着她说,“如今祖父致仕,韩家风头过了,咱们不必太谨小慎微。”
苏希锦叹息,“也只能这样了,只愿陛下早日发现嘉乐公主的异样。”
两人说着,听下人说韩少仆在门外,求见韩国公。
“祖父如何说?”韩韫玉面无殊色。
“国公爷已请了大人进去。”
西院里柏树枝繁叶茂,挺拔苍翠,韩庚遥在下人的带领下入内。只见亲爹韩国栋背手而立,两鬓斑白,身子微有些佝偻。
泪湿黑睫,他眨了眨眼睛,“父……国公爷。”
国公爷没转身,指了指身后的矮凳,示意他坐下再说。
韩庚遥不敢坐,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睛,“吕氏说的都是真话?韫玉真……是我的孩子?”
韩国栋不回。
“这怎么可能,那晚我,我明明看见王氏的奶娘从外面抱回一个孩子。我以为她生下女儿,为巩固地位,才跟人换成男孩儿。”
“后无异听说那晚谢氏怀孕,宫中出现异相,又以为是她将孩子抱进了宫中……”
他舌头打搅,语无伦次,越说越乱。
“到现在你还叫她王氏,”韩国栋转身,“当年孩子是吕氏送回来的,至于为何送回,我亦不知。只韫玉娘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也并非不可能。”
韩庚遥眼眶泛红,双目充血,“我一直以为他非我亲生。”
“你一叶障目,宁愿听信李氏搬弄是非,也不愿亲自求证事实。怨得了谁?”韩国栋无奈摇头,恨铁不成钢,“当年迎娶韵儿,你是点了头的,否则韩家三子,我怎会将她嫁给你?她堂堂太原王氏之女,下嫁到韩家,你以为她求什么?”
韩庚遥耷拉着头,又悔又愧。
“从小你就自以为是,好高骛远,与你说了多少次都不曾改过。”韩国栋冷笑,“自嫁进韩家,她处处为你着想,不曾亏待你半分,你却因李氏搬弄是非而与她生分疏远。也不想想她李氏一个烟柳之人,如何知晓那么多深宅大院的规矩?”
“儿……庚遥悔恨。”
“事已至此,你也别做这认错悔恨之态。你优柔寡断,疑神疑鬼,被一个女人欺瞒蒙蔽一辈子,也是你自作自受。”
韩国栋叹息,“左右我欠王家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你且走吧,不要打扰那两个孩子。”
韩庚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背影看上去比韩国栋还佝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