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蛮生将这枚干花从信封里取了出来,凝神看了一会儿,又打开了连着信一同寄来的皮质本子。活脱脱一本程控交换机百科全书,基本把研发到调试能遇见的问题都讲透了。整理这本笔记的,没准是曲知舟的学生,没准就是曲知舟本人。
信封上是曲颂宁的字迹,但很明显,寄信的人却不是他。
正午时分,阳光被竹节树的树冠筛成一绺一绺,又在那朵薄脆如纸的蔷薇上连缀成片,冷不防地烫伤了他的眼睛。顾蛮生坐回去,提笔就给曲夏晚写信。他想在信里倾诉衷肠,他想对她说:来吧,别管刘岳与他那破寻呼台,不管不顾地到我身边来吧。
然而白纸黑字,几句话都已经落在纸上了,顾蛮生忽又觉得没意思了。他将信纸揉成了一个纸团,甩手朝门口扔了出去。
正巧杨柳来找他,呼啦一下推门进来,纸团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脚边。杨柳低头将纸团捡起来,展开粗粗一看,又抬眼望着顾蛮生,对他说,我爸让大伙儿去会议室开会。
展信所余的员工不多了,工厂各项花销都是顾蛮生与杨柳在街边摆摊卖内衣卖袜子贴补的,杨景才见女儿最后那点闺秀气质也快被生活磨干净了,自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开会是想告诉大家,自己打算把厂卖了。
“咱们‘农村包围城市’的大路线没有错,只是小细节还待商榷。”顾蛮生从衬衣兜里掏出折好的剪报,一字一顿、清晰嘹亮地念出上面的新闻,阐明观点之后,他说,时势造英雄,眼下就是咱们最好的机会。
余少哲头一个反对:“就算人家有脱贫攻坚的经费,也未必会采购咱们的交换机,我看再撑下去也是白搭,还不如趁有人想买赶紧脱手,别到时候赔得连裤子都保不住。”
杨柳方才一直细细嚼味顾蛮生的话,也觉出是个难得的机会,她烦透了余少哲这人动辄扫兴,张口就啐他:“没出息的东西!再说这些丧气的话,我现在就扒你的裤子信不信?”
展信的员工自发分了两拨,一拨以余少哲为首,这拨人数占了大半,都主张赶紧把厂卖了;一拨以杨柳为首,其实也就两三个人,认为半途而废不可取,都坚持到这份上了再跑一趟贵州也无妨。杨景才是个软耳根子,觑这方有理,听那头也对,从头到尾没吱声,看着大伙儿相争不下,互相戳着鼻梁谩骂。
一般干大事者都有股“莫问前路”的豪迈气概,但自打顾蛮生来了深圳,好像一直入乡随俗地挺迷信。他见杨景才犹疑不决,又掏出那枚他从古董摊上收来的袁大头,清了清嗓,对所有人说,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命由天定,人头朝上,大家就让我再试最后一次。
杨景才正摇摆不定,顾蛮生的这个举动恰好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势同意了。
众目睽睽下,顾蛮生将袁大头高高抛向空中,用两只手掌接下盖住,然后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慢慢抬手揭开——那枚古拙的硬币静置他的手心,袁世凯的人头朝上。
顾蛮生与杨柳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深深吁了口气。
“行吧,”杨景才咳了一声,“那就再试一次。”
顾蛮生收起银币,问:“谁跟我去一趟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