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当天才想起来,全中国都在关注香港回归这件大事,但对顾家来说,更重要的是一家之主顾长河“回归”了。顾长河出狱的那天,顾蛮生正在山西某个县城推广交换机,其后一直奔忙于祖国各地农村,一天也没回过家。儿子不循常理,老子也是奇人,顾长河执拗得不像话。他出狱前国家这方面的政策就已经松动了,跟他同一个原因蹲班房的,只要悔过认罪,都一早就放了出去。可顾长河偏偏嘴硬,非要平反才肯出狱。好在牢里的日子不难熬,他还能看看书、给家里人写写信。
唐茹知道丈夫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怕他人在狱中,心中擎天支柱倒塌,所以一直没告诉他顾蛮生已经被瀚大开除了。顾长河也是出狱之后才知道,儿子步了自己后尘,快到手的文凭没到手,反倒乐颠颠地跑去深圳创业了。好消息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来,销售额破了千万、又破了亿,但顾长河心里始终结着一个疙瘩,儿子本该大学毕业,获得更好的前途。
得知顾蛮生要回家,唐茹清早就上了菜市场,想着儿子人在异地吃不习惯,准备的都是浓油赤酱的本帮菜,什么红烧肉、油爆虾,毛蟹年糕,马兰头豆腐羹,反正劳心劳力操持了满满一桌。但顾蛮生没有在饭点跨进家门,他先去谈了一笔生意,待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
顾长河没等来儿子,气得一口晚饭没吃,就回房睡觉了。听见开门声,他从卧室走出来,然后就立住不动,跟久未见面的儿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顾蛮生也不动,他身上阵阵酒气,胸膛轻轻起伏。他们暂且抽离了父与子的伦常关系,就这么静静地、深邃地互相注视着,目光暗含着两个男人间的较量。
用顾蛮生的眼光来看,父亲老了,不止是他的骨肉皮经受了岁月的摧残,更是他的精气神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他已经很难在父亲的眼睛里识别出多少老骥伏枥的志向了,更别提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敢跟领导拍桌子叫板的顾老板。
唐茹终于走出厨房,见父子俩剑拔弩张气氛微妙,忙上来打圆场:“你爸出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回来看看,这会儿倒瞪起眼来了。我跟你爸还没吃饭呢,你吃了么?”
“还没,谈生意,尽顾着喝酒了。”
“你妈等你等到现在,也不知道先打个电话回来。”顾长河扭过头,向饭桌走去。
“忙忘了。”顾蛮生轻描淡写地解释着。
“成天瞎忙,你忙什么?”顾长河声音提了八度,显是到了动怒边缘,“我出狱的时候你不在家,前些日子你妈病成那样,你又不在!别以为挣着一点钱了就能目无尊长了,你永远是顾家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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