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恩听到她的话,点在显示屏上的手顿住,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触,杜蓓琪觉得自己被冰冻了,明明是春夏交际,却感觉到了寒冬腊月。他黑潭般的眼眸寒凉如水,浑身散发着肃冷的气息,跟随而来的是他冷淡的话语:“不客气。”
习惯了他的柔情,忽然被这么冷漠地对待,她有些不适应,垂下眼,悻悻地收回目光,掌心湿滑,已经冒出了汗珠。
他为什么这么冷漠呢?在贾斯珀,她给他们的故事强行画上了句号,后来在“辉耀”开幕式上遇见了,两人也没有说话。
她的理解是:一朝离别万事空,从此相逢是路人,她和他,渐行渐远,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可是,她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不知道他到底乐不乐意写下这样的结局。
难道,他在怪她?
宋凯文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开口打破沉默:“刚才送你上机的是你男朋友?”在机场入口,他们脸贴着脸说话,如果不是男女朋友,也未免过于亲密了,毕竟,这里不是美国。
她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反问了一句:“你看到了?”
在哈瓦那和“巴黎高庭”,宋凯文和她见过,肯定知道她和陈景恩的关系。那么,他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呢,莫非他知道她和陈景恩已经决裂了?
宋凯文说:“刚才我们也在机场入口,看到有人给你送机,就是上次公司开幕式上演出小提琴的那人。”
“呵,这样啊,居然被你们看见了,太巧了,他是......”本来想说是她同学,视线扫过去,瞄见了陈景恩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和狄沐筠在泪海公园的一幕。
那时的他,专注而深情地望着狄沐筠,眼中翻滚着浓烈的保护欲,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如此炽烈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
原来,他也是有丰富情感的一个人,只是,那些都不会给她而已。他对她,除了欲望还是欲望,至于其他东西,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她忽然改了主意,转口说:“是我男朋友,名叫何志轩,我们才开始交往不久。”
宋凯文由衷地说:“恭喜啊,人长得不错,小提琴也拉得不错。”低头的瞬间,发现陈景恩握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凸起,指节变成了惨白一片。
看到他快把扶手捏断的恐怖模样,宋凯文轻点了一下他手背,朝他扬了扬眉,陈景恩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移了移手肘,把手搁在了膝盖上。
陈景恩朝外挪了一下位子,觉得不舒服,又挪了回来;牵了一下卫衣,不舒服;扯了一下裤子,还是不舒服,全身都不爽,座椅上仿佛撒了钉子,让他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一旁的杜蓓琪和宋凯文聊着天,并没留意到陈景恩的异常。说起乐器,她来了劲,开始滔滔不绝:“是啊,我也觉得,第一次听他拉小提琴,《四季》里面那首《冬》,我都要被他迷死了,好好听。”
见杜蓓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宋凯文撇了撇嘴:“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她朝宋凯文探身,双手趴在扶手上,半截身子露在了过道中:“我给你说哦,他是我见过的,我是指现实生活中,拉小提琴拉得最好的一个。”
“是么?”他答着,朝陈景恩看去。后者盯着显示屏,没有任何表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角却泛着红光。
呵,宋凯文在心里讥笑,陈景恩啊陈景恩,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接着说:“我有位朋友拉小提琴也拉得特别好,也许,比你的男朋友更厉害。”
她眼珠转了转,想象了一番说:“很难相信你的话,因为志轩的小提琴,在我心中已是无法逾越的巅峰了。”
宋凯文的手搁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看你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喜欢他拉的小提琴?”
“都一样吧,只有他,才能演奏出如此动人的乐章。”她边说边得意地张开了手臂,仿佛在迎接音乐的洗礼。
不想再刺激某人了,宋凯文主动远离了刚才的话题,问她:“你男朋友是何氏的人?”
“嗯,何家的小儿子,他家是做房地产的,正在向互联网转型,以后你们有什么生意记得关照一下他啊。”以前是帮自家,现在她又开始帮何家拉业务了。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要问景恩,他才是‘辉耀’的老大。”他虽然号称总监,其实只是一个高级业务员,所有生意都必须经过陈景恩的手才能最终定夺。
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气氛出现了几秒的尴尬,杜蓓琪清了清嗓子,决定不谈论这件事。“对了,你们怎么会来澳洲呢?”
听到她用了一个“来”字,似乎对澳洲很熟悉,他跟着说:“我们去度假,你呢,怎么也来澳洲了?”
“我爷爷和奶奶离婚了,爷爷住在海山,奶奶一个人在布里斯班生活,去世后葬在那里。这次五一假期,家里人都很忙,没时间来澳洲,只有我回来看她。”
原来是这样啊,宋凯文轻声说:“你奶奶的事,我很遗憾。”
遗憾......遗憾么?
杜蓓琪神思恍惚,机窗外的光线透了进来,记忆的闸门仿佛被拉开了一条缝。
小时候,一部分时间跟着爸妈住在加拿大,一部分时间跟着奶奶住在澳洲。
她和奶奶关系特别好,她很喜欢那个满脸皱纹又整天笑嘻嘻的老人。奶奶去世时,她哭了一天一夜,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活生生剥离了,痛得像要死去了一般。她特地去看了心理咨询师,咨询师告诉她了一段话,她把它说给宋凯文听。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奶奶年轻时住在香港,成年后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过着幸福的生活。离婚后,移民到了澳洲,她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最后葬在了自己最心爱的地方,也算得偿所愿吧。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像奶奶这样,一直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成功了。”
杜蓓琪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学会了逃避,不去触碰那些伤心事,把它们束之高阁,尘封在记忆中,这样就不会心痛了。
她也渐渐明白,人要活在当下,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先来,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拼尽自己的全力。
宋凯文见她目光飘浮,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我们打算去大堡礁,正好路过布里斯班,不如我们陪你一起去看你的家人怎么样?”
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提议,杜蓓琪高兴地说:“好啊,谢谢你们。”他们和她不算深交,比陌生人好一点点而已,却给了她无限的善意,她衷心感激。
“看完之后,我可以陪你们去大堡礁,给你们当导游。对了,大堡礁沿岸的几个城市都可以租用游艇,需要特别的驾驶证,我正好有,可以给你们开船。”
昆士兰州的普通驾照是一年、叁年或者五年一换,考了船证之后,船的驾照和车的驾照是在同一张卡上,那张卡会变成永久有效。美国的驾照可以在澳洲租车,但她不确定能不能租船。
听到她说要和他们一起,宋凯文有些犹豫,顾及到陈景恩和杜蓓琪以前的关系,再加上陈景恩刚才的反应,他不太放心,手肘碰了一下旁边的人,低头问:“景恩,你觉得怎么样?”
陈景恩虽然一直在看电影,但只戴了一边的耳机,他听清了宋凯文的话,利索地回答:“我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