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工作以来，卓悉就常常被叫到这间屋子来被训。

卓悉熟门熟路地站在办公桌前，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般的责骂。

然而现实却超乎他的预料，组长半靠在椅子上，非常和蔼地微笑道：“卓悉，最近谈恋爱了吧？”

卓悉傻了一下，“啊？”组长骤变的态度让他更加害怕。

组长摆摆手，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不用跟我装，你最近的反常表现，只能用我给你涨工资或者交了女朋友来解释。前者当然是不可能的。”组长的小气众人皆知。“染头发，工作心不在焉，黑眼圈大的可以去竞选国宝。”

染头发是季鸿轩让染的。工作心不在焉是因为他在默读新星球语言。

至于黑眼圈……当然都是那些高深难懂的书害的。

不过卓悉不打算做解释，解释了组长也不会信，只好含糊地点头，“对，我谈恋爱了。”

组长十分欣慰，八卦下属的情感生活也是一个称职上司的必备社交步骤：“对方是什么样的？”

卓悉扯了几下衣角，支吾道：“他很……好看。”

很明显组长不是想要这样的回答，“这年头哪个女孩不好看。”未来的基因改造技术跟整容技术都非常发达，就是量产化了一点，有时候坐个公车都能撞上个四胞胎。

卓悉只好尴尬地回应，“他脾气有点不好，可是对我很好。很关心我，我们住在一起。”

组长艳羡地叹息，“是个好女孩呀，遇到她一定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卓悉点头，“福气，福气。”

“是老天爷给你的恩赐！”

卓悉附和，“恩赐，恩赐。”

组长难得心情好，象征性地说了他几句――就算谈恋爱了也不能消极怠工，影响工作精神。卓悉一百个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就被放了回来。

……

晚上回到家，一如既往地看到季鸿轩出现在屋子里，表情淡漠地盯着他家用来改善空气质量的空气净化器。

卓悉紧张，放下手头的蔬菜，“这部机绝对是正版的。”

季鸿轩抬起眼，冷哼，“我看得出来。”

看他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卓悉只好走进厨房，把蔬菜洗了。这时客厅里季鸿轩对他呼喝道，“卓悉，过来。”

卓悉擦干净了手跑过去。

季鸿轩踢了一脚那台10版本的空气净化器，发号施令，“把这台机升级成20”

卓悉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鸿轩看他没反应，不耐烦道，“还不快点。”

卓悉踌躇着道：“升级版本，得拿上头发下来的升级程序……”升级程序在公司。

季鸿轩冷冷道：“这我当然知道，我是让你在不用升级程序的情况下，把它升级。”

卓悉瞪大了眼：“你在开玩笑！”

季鸿轩眼眸一沉：“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

看起来不像。

而且他知道如果拒绝的话，会受到怎样的威胁。

卓悉只好硬着头皮，翻出工具，将10版本的空气净化器的外壳拆开，束手无策地对着里面的电脑主程序，求助般地回头望去。

季鸿轩催促道，“快点。”

卓悉叹一口气，开始回忆当初升级2。0的时候，升级程序对主程序进行了哪些修改。

每次升级机器，其他整修员通常都是例行公事，升级程序启动后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着。只有卓悉，会担心哪里出错，于是总是紧张地盯紧升级屏幕。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重要。

整个市区一共装载了上百部空气净化器。

也就是说，卓悉一共看了一百多遍的升级过程。

他努力地思考着过程中发生的一切，然后手持调试工具，开始手动把其中的步骤一一还原。

这是一件漫长而辛苦的工作。

季鸿轩明目张胆地站在一边，双眼死死盯住卓悉正在进行精密操作的双手。

这双手粗糙，毫无美感，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但它确实能做到这个星球上恐怕都没有几人能做到的高端操作。

房间里一点声息也没有。卓悉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在手下的那一小块主程序板上。

他的额头上沁出数滴汗液，没有功夫去擦，从黄昏到午夜，再到凌晨。

最后天蒙蒙亮时，卓悉才终于做完了全部的操作，他的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跌坐在地板上。他的身体原本就羸弱，再加上整整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喝水，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精神压力，非常自然地昏厥过去。

季鸿轩就站在离他半米的地方，观看了整个过程。

他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原本季鸿轩就没打算真的让卓悉在一天之内升级完成20版本。

季鸿轩知道卓悉是在进行模仿操作，他的每一个步骤都跟升级系统的更新如出一辙。

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他被再次深深震撼。

如果他的对家公司派遣这样的商业间谍来偷窃他的技术，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个男孩的潜力真是太大了，大到令人难以想象。

季鸿轩缓缓在房间内踱步，打量卓悉的目光好像一只饿馋了的野猫盯紧了喷香可口的鱼肉。

而这一切，已经完全陷入梦乡的卓悉丝毫不知情。

他还在熟睡中，过于严苛的生物钟正在令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去上班。

全勤奖！这个月最后一天！

……

砰砰砰――

有人快要把他家的门给敲碎了。

卓悉被这种可怕的巨响吵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做；爱机不知何时切断了连线，季鸿轩已经消失。

敲门声还在继续。

难道他只一天没上班组长就过来抓包了？

卓悉心惊胆战地打开房门，立刻就被一群虎背熊腰的警察团团围住。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架住了四肢，戴上了电子铐。

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胖子走进来，他跟其他人不一样，穿着便服。但他胸前佩戴的特大号警徽却显示他是这里最有权力的人。

卓悉惊慌地叫道：“发生了什么！”

胖子淡淡扫了一眼这间房的格局，看到安装在角落里的面对面□机时，眼神凌厉地指示下属抬走它。

接着，他抽出一根有益烟，懒散地靠在墙上：“卓悉先生，”拉长了语调，“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制造盗版，使用盗版。希望你配合我们，否则后果你明白的。”

卓悉挣扎着，“这罪名子虚乌有！我的机器是正版的！”

胖子冷笑，“是吗，你一个月薪不足它一次使用费的小工人，哪里来的钱购买正版的面对面做；爱机？”

卓悉无法反驳他，只能极力恳切地道：“这真的是正版机，它有生产批号，我也没有非法改装，有人能证明。”拜托，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希望季鸿轩能立刻连上线。

“是不是正版，你跟我说了都不算。”胖子不给卓悉解释的机会，一挥手，“连人带机一起带回警局，请专家检验。”

卓悉毫无疑问地被强行带走。

他被关进了临时收容所。关于他所说的，lm公司的叫做季鸿轩的人可以证明他没有非法改装这件事，警察方面还要继续核对。让卓悉安心在收容所等待结果。

卓悉以为不会有问题的，直到审判出来的那一天。

他被冠上了严重的罪名，这让他需要在本市最脏乱可怕的城市监狱里，待上整整半年的时间。

卓悉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晕倒。

但是他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押送他进监狱的警车在审判下达后的三个小时就准时出发。

卓悉到最后都一直处于灵魂游离状态，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6入狱（下）

臭名昭著的城市监狱。

传闻中这里关押着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最没有理智的恶徒。

在进入这里之前，负责押送他的警官在警车上，向卓悉表达了深切的同情。

“你样子挺老实的。”兼职司机的警官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打量着这位罪犯。

卓悉还处于状况外，他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警官恻隐之心泛滥，这孩子不安的都思维紊乱了。

“城市监狱，放心，那地方至今还没有囚犯不自然死亡的情况发生。”

卓悉惊恐地想跳车。

警官被他夸张的反应逗得大笑，“你看起来跟我弟弟一个年纪。”他递给卓悉一张卡片，“这是我的连络号，在监狱里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卓悉点点头，感激地收下。

他没敢说自己外貌上的年龄跟实际年龄有一定出入。

城市监狱全部是由最坚固的ex金属制成，半自动管理。没有设计成全自动的原因是在这座监狱建成之前，旧监狱就曾经遭遇过中心系统入侵事件，当时那事闹得很大，整座监狱最后支离破碎，犯人无一幸免，不得不重新建造。

监狱大门就像一张怪兽的血盆大口，而卓悉就是那即将被拆吃入腹的小羊羔。

他呼吸了最后几口新鲜空气，被人推入其中。

交接仪式完成的很顺利，狱警领着他去里面的牢房。

卓悉一面走一面紧张地环顾四周，这座监狱非常安静。而且整洁，牢房完全由ex金属制造，漂亮的淡蓝色，极易清洗。仅仅门上有一扇小窗，将眼睛抵在上面，可以看到牢房内部的情形。

卓悉在监狱里的号码是3640，所属的牢房是437,。

进门的时候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狱警并不理会他，关上门就走了。

留下卓悉忐忑地审视这个新环境。

他不是一个人住，这间房有一张双层床，一张桌子跟椅子。里面配有单人浴室，上铺睡着的人露出一把干瘦的脊背，在狱警走后，像一座跷跷板一样弹坐起来，指着卓悉的鼻子，没好气道：“小子，我在这儿待了五年，上铺是我的，你最好别打主意。”

卓悉眨了下眼，弱弱道：“我没想跟你争上铺。”

他的狱友是一个光从头发和胡子的颜色，就能看出是他爷爷辈的人。

而且一看就脾气古怪。卓悉苦着脸，他最不拿手的就是跟年龄大的人相处，特别是脾气糟糕的老头。

怪老头吹着胡子，瞪着他：“没有就最好。”躺下，翻了个身，鼾声响起。

卓悉尽量不想惹恼他，轻手轻脚地坐到下铺上去。铺位上仅有一条很薄的摊子，甚至没有枕头。他捏着手里警官给的卡片，满心酸涩，望向那扇唯一的小窗，开始逐渐理清思绪。

季鸿轩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胖子警察告诉他，他的机器根本没有生产编号，是完全的盗版机？

就连他交上去的那串图书馆会员号，警方也说是一个已经被挂失的账号。

季鸿轩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这些都是卓悉想破头也解释不了的问题。

夜渐渐深了，走廊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

卓悉无助地蜷缩在冰冷的床沿，极力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

监狱里的生活比卓悉预想中的要平静。

而且和谐。

狱中除了每晚九点熄灯之外，其余的时间犯人们都要轮流去劳动室帮忙组装零件。

他的室友怪老头就像一个透明人，从没见他从床上下来过。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大的关系，所以也不用去劳动室干活。

这座监狱大概有一千多个囚犯。每天浩浩荡荡从牢房里出来，进入劳动室的场面真是空前绝后。

卓悉只是这浩大人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些他在来之前以为会遭遇到的各种可怕事件，全都没有实现。因为周围有严密的狱警看守，哪个稍微不老实，直接就被拖进电击房。

卓悉见过一个囚犯从电击房带出来后的样子，他发出的惨叫声足以绕梁三日。

卓悉被吓得不轻，他发誓自己绝对不要跟电击室沾一点边。

劳动室很大，足以容纳这些囚犯还有富余。

他们干的活对于卓悉来说刚好专业对口――组装一些小企业要用的机械零件。他做的很勤快，而且自得其乐。

不过别人就没有他那么利落了。

每天不到中午，劳动室角落里堆积的坏零件就有一座山那么高。

卓悉在偷偷问他隔壁工作的狱友：“那些零件要怎么办？”

狱友道：“溶解，循环利用。”

卓悉转了转眼珠，噤声继续干活。

午餐时间。

狱警们推着一辆辆餐车进入劳动室。

每一列的囚犯们排着队等领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饭菜。

卓悉特意晃到距离废料堆进的队伍里，在接近那里的时候，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快速地摸了一个零件，揣进怀里，旁若无人的继续排队。

晚上，熄灯之后。

卓悉把那个零件拿出来，在黑暗中慢慢摸索。

然后极其轻微地笑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如法炮制。

很快，在他的那条薄毯子下面，就堆积了一堆各种各样的零件。

然后有一天，当他从劳动室回来，上床去看他的那些零件时，却惊讶地发觉，它们全部消失了。

冷汗刷地一下从卓悉的脸上流下来。

一直都没有出过声的怪老头忽然“桀桀桀桀”地笑起来，在空旷的牢房内有着用家庭影院播放恐怖片般的可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