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实话我对自己的炼金技术没什么自信……”罗纳德·唐吞吞吐吐地说，“为了确保这次任务的万无一失，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什么傻话呢？”陆离斜睨了他一眼，笑着拍他的肩膀。

“晚餐还没吃就打退堂鼓了？卡塞尔学院内你的炼金术发挥到极限，恐怕造诣尚且在我之上，要自信啊，罗纳德同学。”

“这么说师弟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就是你罩着师兄了！”芬格尔从一堆机器人的残骸中探出头，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叽里咕噜地转，还顺带递过来两块木柴。

陆离接过之后放在掌心掂了掂，它的底部是椭圆的年轮，看起来是从某节树墩上截下来的。只不过上面的纹路已经彻底模糊，并不是人为导致，而是被岁月风化了。

在时光的痕迹中，罗纳德·唐隐约窥见一抹暗淡的红。

他看见陆离依次将这些木柴添进铁炉内，在教科书上这种炼金材料的名字是‘碧血坞’，只有火系次代种以上的龙血渗透进七百年以上的古树时，才会发生这样的反应。

等待通过光合作用淬炼掉其中的戾气，还需要三百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只有一千年才能制造出这种珍惜的材料，同等重量比沉香木的价值要高过百倍，还有价无市。

只不过在这这间实验室，只是用来生火的材料，蕴含火系龙类的血液才能达到需要的温度。

“压力真大啊……”罗纳德·唐看见敬爱的教授已经闪身，自己一步跨出，来到铁炉之前，与他并肩。

他双手舞动，沉睡在体内的力量开始苏醒，这并不是言灵之力，所以不受到学院内戒律之阵的束缚。黄金瞳悄无声息地点亮，那张平常有点搞笑、滑稽的脸变得威严起来，他抿起嘴，如山的压力从身躯四周释放。

一丝火星凭空而生，漆黑的铁炉内部四壁立刻泛起一阵红光，微弱的火苗顷刻间吞噬了价值千金的材料，隐约能听到巨龙的咆哮。

“动静太大了吧？”芬格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两人的后方，炉内升起了烟，却不呛人，反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芬芳。

《炼金术冶炼》这门课虽然他已经七年没有选修过了，但还是难忘当年副校长弗拉梅尔导师亲自演示的那一刻——他的手臂挥舞成风，火焰在他的操控下如臂指使，整间屋子都被隆隆的火光点亮，仿佛登上那颗遥远的太阳。

令人不禁想到了《西游记》中太上老君八卦炉内的三昧真火。

这不过这次火焰的威势远比那次更加摄人，那是咆哮的火龙在炉内盘旋，最精纯的火元素化身，充分让‘碧血坞’这种材料发挥了最大的功效。这就是炼金术的本质之一——燃烧，平静内蕴含着狂暴，更像是八百里连绵的火焰山。

“这才刚开始而已。”陆离眯起眼睛，“你往后退一点，我要打开炉盖了。”

芬格尔不明所以，虽然炉内的反应剧烈元素活跃，但是温度却不惊人，任何学习过炼金术的人都无法遮掩心中近距离观摩这种神迹的渴望。不过陆老师的劝诫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他连忙倒退了好几步。

“再退一点。”陆离还是摇头。

“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芬格尔嘴上开着玩笑，身体却老实得很，一退再退，几乎紧贴着墙壁，彻底淹没在炼金机器人的残骸中。

“这可不是小题大做。”陆离没有携带任何护具，赤手空拳打开炉盖，将那两块珍贵的冷锻钢丢了进去。

炉盖揭开的一瞬间，一股带着火星的灰尘涌了出来，好似摩托车排气管的空滤堵塞，久久不能散去。那看上去无比普通的硝烟，却带着惊人的温度，哪怕轻轻吸了一口气都觉得肺部要被灼化。

刹那间整座屋子都被灰蒙的火光笼罩住，一些细微的尘埃开始燃烧，全部化成亮眼的火星，滚滚热浪彻底封锁这处空间。

躲在最远处的芬格尔不得不用那些机器人的残骸来遮挡火源，他惊奇的发现那些冰冷的钢铁体表温度正在快速上升，隐隐就要软化。

而中央的两个人则站在类似火山灰的尘雾中央，连衣角都没有泛黄。

“我靠，什么意思？区别对待？”他惊呼，为了避免那些金属化作滚烫的铁水沾在自己身上，他连忙放弃了遮掩物。

所幸那些烟尘迅速散去，否则再逗留几秒钟这间屋子都要坍塌。陆离重新封闭了炉门，那些恐怖的高温才彻底消失，只不过四周还是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精神力，芬格尔你对于精神力的掌握还是不到家啊。”陆离恰时转过身，故意让自己的室友看到体表门上的那层绯色的光，一个无形的领域将高温排斥在外。

“我要是掌握这么牛的技术，哪里还能留级四年？”芬格尔嘟囔着，“不过老唐师弟也能掌握这种精神力？隐藏得太深了吧？”

他慢慢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罗纳德·唐没有转头，没有回答，而是进入了某种禅定的状态。

芬格尔看见那张威严的侧脸，不由得低声叹息。他预估错误，罗纳德·唐并没有如此恐怖的精神力，那些带着火星的灰烬甚至落在了他的眉毛、肩膀上。

只不过这些火元素无法或者不能也不敢伤害他，乖乖地收敛咆哮的爪牙，变得稀疏平常。倒不如说，是罗纳德·唐豁免了这次伤害。

“火元素的主宰，真不愧是登上炼金术王座的人。”陆离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息，“我的炼金术果然还逊色一筹。”

“刚才有人叫我的名字？”罗纳德·唐忽然转头。

在那一瞬间，他的半张脸全被火光涂红，眼瞳里那一抹点亮的融金色仿佛能把世界点燃。在炽烈的光影中，随着转头，那种无懈可击的威严如退潮般散去。

影子与火焰的融合分开，他再次从火焰的主宰变成有点逗比的、被人熟知的罗纳德·唐。

“啊，是我叫你的名字。”芬格尔有点心虚，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打扰老唐师弟你的禅定了？”

最后一句话怀着歉意，他总感觉罗纳德·唐和学生会主席的女朋友一样，都患有精神分裂症。

“和你没关系，不用自责。”陆离捂住脸，决定收回自己的评价。

罗纳德·唐并不是一个不禁夸的人，虽然他有的时候非常容易得意忘形。但是这次不能把责任归咎于芬格尔的打扰，或者罗纳德·唐的意志力不坚定，而是另一种因素。

这具躯体内寄存着诺顿属于龙类的精神，他拥有一切的记忆，但是青铜与火之王本身的力量全封在龙骨十字中，罗纳德拥有的并不多。他进入那种‘炼金术王座’的状态不能保持太久，倘若他一直能保持那种状态，在涉及‘青铜’元素的炼金术才超过陆离。

“我接下来要怎么做？”罗纳德·唐问。

先前他引火的时候，觉得世界尽在自己的掌握，大脑虽然是空白的一片，但是精神深处的本能让他自动完成了一切。

只不过从那种状态苏醒以后，他有点手足无措。

“用你的另一项力量‘青铜’，降低冷锻钢的熔点，让它们吸收火元素的力量。”陆离对此显然早有准备。

“青铜……好的，我试试。”

罗纳德·唐的黄金瞳中那一抹红光熄灭，忽然被一层青色覆盖，好像融化的特制青铜，因为密度的原因流淌在黄金的海洋上。

“陆老师，你无法做到这一点吗？”芬格尔好奇地问。

根据他对这位教授的判断，连人死复生这种事都能做到，生火熔炼青铜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远不用炼金术水平在学生里算是优秀的罗纳德·唐去做。

“这个就是术业有专攻了。”陆离指着炉中被火焰笼罩的冷锻钢，“炼金术的分支与元素类似，其本质是火，但不仅仅是这种元素。”

“冷锻钢隶属于金属材质，已经是吸收足够火焰元素的顶点作品，将近饱和。它的熔点就算是用精神之火燃烧一天一夜，也无法融化，更别提吸收里面的力量再次强化。所以，只有同时精通‘火焰’与‘青铜’两种元素的强大炼金术士，才能更上一层楼。”

芬格尔鬼鬼祟祟地凑了上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岂不是说，从某种角度，老唐师弟的炼金术还超越了您？太不可思议了！”

陆离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在我的面前还要装糊涂吗？”

“什么装糊涂，我听不懂……”芬格尔悻然退了回去，礼貌不失尴尬地微笑。

此时炉内的冷锻钢已经被烧红，就像一块圆形的碳，它原本在炉内只有拳头大小，通过进风口正好可以看到边缘的轮廓。

而现在那个圆形的轮廓正在慢慢消失，它如同一座山峰那样轰然倒塌下去，巨大的铁炉似乎都下沉了几厘米，用来支撑的混凝土地板已经开裂。

脚步声忽然从斜上方传来，除了专心致志调用青铜元素的罗纳德·唐以外，陆离与芬格尔纷纷抬头。

“有人？”芬格尔有点神经过敏，炼金原理部在卡塞尔学院向来偏僻，甚至许多人都找不到这里。乍然出现的脚步声，让他警觉起来。

“是我们的晚餐到了。”陆离的手机震动起来，那是食堂送餐服务的短信提醒，“他没有门禁卡进不来。”

“我就说一直忘了点什么。”他摸着空瘪的肚皮，满脸的兴奋，“陆老师这就麻烦你去拿一趟了。”

陆离摆了一个‘ok’的手势，快步走向电梯。

刷卡、签字、给小费这三样工作来到这个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陆离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这一套流程几乎如行云流水般迅速解决，几乎快要形成肌肉记忆了，颇有些类似练柔道着魔的路明非。

——最近路明非最近正在练习巴西柔道的‘绞杀’，太认真以至于睡梦的时候都拿着他的朝比奈实玖瑠抱枕练习，结果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的二次元老婆死了，死因是抱枕被柔术粉碎，里面的填充物弹了一床。

“咦，陆老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电梯飞速下降，指示灯正在快速闪烁，芬格尔好奇地自言自语，“我以为你要折腾一段时间呢。”

三人份的豪华晚餐，一份一份腾挪也得需要不菲的时间，怎么想都不应该耗时如此之短。

电梯门打开，芬格尔终于知道陆离为什么快速完成了‘食物转移’的任务，他没有分批次去拿，而是推着那辆闪闪发亮的食堂餐车，上面满载着银质的扣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食物。

“我去，食堂的餐车不是不外借吗？”

“having money can make ghosts grind。”陆离的英文经过训练之后，带着浓浓的伦敦腔，配合那种故作高深的语气，让人恨得牙痒痒。

“好吧，我们三个都是穷鬼。”这里的三个人是指303的夜宵三巨头——芬格尔本人、路明非、罗纳德·唐。

罗纳德·唐也按捺不住向电梯的方向眺望一眼，此时冷锻钢已经在炉内彻底化作一滩铁水，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炼金反应正在发生。铁炉已经进入托管状态，不需要他时刻盯着。

“你也先来吃饭吧，稍后我添加一些炼金材料，只需要漫长的等待就好。”陆离依次揭开银质的扣盖，两个饿鬼的眼睛都闪着幽幽的绿光。

两人如饿虎扑食一般冲向餐车，陆离淡淡地笑笑，用钥匙打开角落的储物柜，提着一袋细小的类似砂砾的结晶体来到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