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哼一声,笑道:“怎么,尹三公子,牧使大人的小少爷觉得很奇怪吗?可是小女就是不识字啊!难道您不知道吗?去学堂里读书那么贵,远非我们这样的乡野小民所能负担得起的。若是男子,”我转过身去,随手摘了朵桃花在手里把玩,“去读上几年书,或许可以参加科考,亦或者谋个出身,好歹不必再过那种要做许多辛苦的活计才能养活自己的日子了。然而,小女既非出身大富大贵,兼且又是女子,又哪里来的学资,又学那些个做什么呢?徒惹人笑罢了!”
他面色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又开始夹枪带棒地说话了!因为我姐姐从小就很聪明,不论是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所以由此推人,我以为你也是一样啊。”
“那倒要谢谢尹三公子的抬举了!只可惜,尹姐姐是窈窕淑女,大家闺秀,又岂是小女这等乡野村民可比?”我转过身去,微微一礼。
他神色一僵,继而转过身去,随意找了处树桩坐下,良久,方道:“其实,你大概不知道,我姐姐她,并不是你所想象的什么大家闺秀。”
听出了他话中语气的异样,我转过身来,却见他低了头,将面色藏在掌心里,瞧不出任何东西俩。
我走了过去,轻轻一旋身,上了旁边的一棵树,坐下来静静地听他说话。
“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点什么。其实关于我姐姐的身世,府里的人一直都是有些议论的。我自从懂事起,就常常听到下人们悄悄议论她,还有我的娘。我娘只是个有些落没的两班人家的女儿,虽然很有教养,身份也不低,但到底是有些没落了,因此待人倒不严厉。她虽然于管理府里上下事物上很长是周到得力,却也为人谦和,十分礼待下人。所以那些下人们对她虽然恭敬,然而背地里谈论起这些是非来,却并无丝毫顾忌。他们都说,我父亲其实真正想娶的,并不是我娘。之所以会那么做,只是因为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因为姐姐的生母是名艺妓,为了不让我姐姐步她生母的后尘,他必须给她一个正当的名份。所以,是先有了我姐姐,才有了我娘。”
我愣了愣,继而了然。朝鲜的王法中有一条就是母法,不同阶级的人通婚,若是母亲地位较低,则所生子女的地位继承生母地位。若说是为了让尹智淑摆脱其生母低贱的艺妓身份,而娶了尹民浩的母亲,让她认其为母,从情理上倒也说得通。再者说,即使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毕竟尹大人牧使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谁敢当真追究?因此我想了想,这件事倒是极有可能是真的。
况且此事本就怪异得很。哪里有千金小姐的内院里,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哺乳嫫嫫的。况且,那院子虽然打理得很是整洁,但是却也十分朴素,花草树木,水石亭榭,皆以普通的材料所筑,不似我所想象的寻常大户人家,假山池塘,花草树木全都透着股富贵之气,更与我初去尹府时路上所见的辉煌奢华判若两地。
简而言之,尹智淑的院子,简单朴实得仿佛是我们家的院子的扩大版。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姐姐之所以有今天的这些才学,其实全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我父亲在她三岁生辰时被烫伤后便不再喜欢她了,去她院子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苦笑,继而又讽刺道,“在我六岁时无意中闯入静淑院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姐姐。”
我想起了尹智淑左侧脸颊上眼角处的一个桃心形的伤口。那,应该就是烫伤后留下的印迹了吧?不同于现代人对刺青,人体绘画的喜爱,在朝鲜王朝,人们还是觉得皮肤白净没有丝毫痕迹才算是干净,漂亮。
“静淑院这个名字是你父亲起的吗?”我知道他对我说的这些,怕是从未对人提起过。对于他的信任,我十分感动,然而看着他将脸埋在臂弯中的样子,我却又觉得既陌生,又心痛,只不知该怎样安慰尹民浩,只好问道,希望他能将心里埋藏了许久的话,通通倾诉出来,一吐为快。
他摇摇头:“不是。在姐姐三岁后搬去那里之前,她一直是由我母亲照顾的。三岁后,我父亲便说她一个姑娘家,该自己独自居住才是,于是姐姐便由嫫嫫带着,由我母亲护送去了静淑院。因为担心嫫嫫年纪太大了,本想挑选几个丫鬟陪着过去,岂料家里下人都知道姐姐不受宠,竟无一人愿意跟去,最后还是菊香自请陪伴姐姐,姐姐才终于不致连一个丫鬟也无。”
“这么说,这‘静淑’二字,也是你母亲题的了?”我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问道。
“是啊!而且这些事,除了关于我父亲迎娶我母亲的猜测外,有一多半是听我母亲所说。”他点点头,道,“我母亲曾是姐姐生母的好友,因此相当照顾她,不论是给她挑选哺乳嫫嫫,还是居住的院子,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因此虽然这些年来,姐姐的日子过得苦了些,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地位,然而生活上,倒也并没有亏待她。”
我想了想,问道:“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听你的叙述,你父亲原本应该是很喜欢尹姐姐才是,否则也不会为了给她这么个尹府大小姐的身份而如此的大费周张了。既然那么喜欢,怎么突然间只因为那个小小的烫伤,就态度大变了呢?这也太奇怪了。”
“这点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他微怔了一下,继而喃喃道,“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没道理啊。”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了。这应该属于大户人家的内情吧。哪户高门大院里没有点子秘辛?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啦!”我从树上跳下,挥挥手里的信,对他道,“这个要怎么办?”
他果然被我转移了注意力,看了看我手里的信,思索片刻,道:“既然这样,我帮你看吧。你有什么要告诉她的话,也可以由我来转达。”
“你转达?尹姐姐一个姑娘家,又有那样的传言,你去久了,也不方便吧?况且,我与尹姐姐通信,你又凭什么知道内容?”我瞪着他,立刻反驳了他的意见。
我们经过几分钟的讨论和不断地争吵后,终于达成一致意见——信先放我这里,由尹民浩每天教完武功后教我读书认字。若是尹智淑同意,在我可以自己读写信件前,就先由尹民浩代劳;若是尹智淑不同意,则在我读书认字前便不再通信,遇到了什么要事,便由他递个口信。
当然,尹智淑最终选择了一号方案。我想,她是孤独了太久吧,所以急需有人来分担她的快乐,与忧伤。况且,尹民浩几乎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和朋友了,她对他,可以说是从无任何保留,自然也便不计较这些了。我虽然来自那个极为尊重个人隐私的世界,可是现在,身为一个“文盲”,也就只好客随主便,入乡随俗了。
第31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