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老人旁边的一位红发学者懊丧地垂下头说:“我们一直以为那是普通的沙卷风,村子里的人说最好不要靠近,我们才尽量不往那个方向去的。要是早发现的话,它们也不至于繁衍出这么夸张的数量。”
“不要太自责了,我也没想到那竟然会是虫族啊,”伯莱兹先生安抚地拍了拍红发学者,“我们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因为不敢靠近,所以也没能发现,原来那些虫族的可视范围这么小……我在离开王城之前,曾经进王宫单独对陛下汇报了这件事,因为这批虫族已经繁衍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虫群,再加上我们对这种从未见过的虫族一无所知,贸然攻击也许会招来恶果,为了不造成恐慌,陛下请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如果可以,希望能观察研究出它们的习性,为日后的战斗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两个月前,难怪自己不知道了,塞因释怀,刚才他差点以为被刻意隐瞒了。他与罗罗卡尔是在初夏离开王城的,走到现在,都已经四个月了。
“那你们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比如,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它们要那样飞,那么大一根虫柱很显眼的吧?”费兰一边给莱文喂食一边问。可怜的小家伙,他摸了摸乌鸦的小脑袋,忍着不能说话对一向话多到聒噪的它来说很难熬吧。
“关于这一点,”伯莱兹先生掏出他的研究记录,“如果能有一只虫族的尸体,或许可以验证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不过现在只能是猜测了。”
埃索问:“是什么猜测?”
“我们想过许多猜测,”另一个学者说,“也许它们需要日光,荒漠上中午以及之后的阳光太灼热了,才在上午以及黄昏前出现;又或许,是一种集体交|配行为,不过既然有母虫,这个猜测应该可以推翻了。”
伯莱兹先生听同僚说完,点了点头,看向塞因道:“不过现在,听了几位刚刚描述的黑色虫族的行为,我想到了另一种猜测。”
四个人都看着老人,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那也许是一种训练。”老人说。
“训练?”塞因眸中光芒一闪,“您是说,那些黑甲虫是在训练那些棕甲虫?”
老人颌首。
听到这样的猜测,再回想起战斗中虫族的行为模式,四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也许,真的是这样。
在战斗之前,他们看到过黑甲虫把飞离虫柱的棕色虫子赶回去,那是在训练飞行能力?训练控制飞行路线的能力?还是单纯只是在训练听从指挥遵守秩序?骑士团训练内容中的行进方阵似乎也是这样的目的和效果;而战斗中,的确黑甲虫明显是在指挥,只要它一声嘶鸣令下,就会有几百上千为一个单位的虫族向他们发起进攻。
而黑甲虫的可视范围明显比其他棕甲虫要高。
是因为视力不足,才用这样的训练和战斗方式弥补吗?
这……简直已经是智慧了吧?
进化出智慧的虫族……四个人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不寒而栗。
伯莱兹先生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他看着塞因说:“我在王城读过您清缴王城外虫穴的经过报告,您在里面提到了,亚什克虫掌握了原本不具备的掩藏虫穴入口的行为。”
塞因眨了眨眼,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是吗,那也是一种智慧……”
“的确,”伯莱兹先生点头道,“掩藏洞穴入口已经是一种智慧行为,只不过,那并不是很高的智商,用石头遮挡是人类几岁的小孩也能做出的行为。我相信,即使亚什克虫进化出了智慧,智商也并不高。至于这种拥有指挥官和普通士兵的虫族,从各位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它们的进攻方式极为单调,如果不是数量差距太大,几位绝对不会陷入苦战。”
费兰认真地听到这里,忍不住一个击掌:“也就是说,这个新品种的智商也不高,对吗?”
“如您所说,”伯莱兹先生微笑,“是的,我推测它们还没有拥有能与这种指挥作战的行为方式相匹配的智慧,所以暂时不必过分担忧。”
“法则是公平的。”
埃索突然低喃了一句,只有塞因听到了。但是塞因看向他时,发现他已经紧抿双唇,一副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木有。
想了想,塞因没有当场追问。
几个人与学者们一起在闲聊中吃完了晚饭,感觉气温已经开始明显下降了,营地下的魔法阵开始泛起光芒,切换升温的法阵,而不少人也都准备缩回帐篷里。
塞因又坐了会儿,看向适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此刻正亲切地给罗罗卡尔讲解图鉴中不明白之处的老人。
“伯莱兹先生,”觑着两个人谈话停下的空隙,塞因开口问道,“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被看穿的伯莱兹先生低头揉了揉他那圆圆的鼻头,回头看了看都在各自准备回帐篷的同僚,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塞因阁下与您的同伴们今天经历了那样一场战斗非常疲惫,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这件事我已经报告了王城,近日应该就会有骑士团或者佣兵团前来,不过……”
塞因皱起了眉,其他人也都神情一整,轻轻地靠了过来。
“您的意思是……”
伯莱兹先生叹了口气,点头道:“其实荒漠上,还有别的虫穴。”
不出意料的回答,塞因没有表现出惊讶,他直截了当地问:“还有几个?”
“去掉今天倚靠诸位的奋战得以剿灭的一个,还有三个。”
罗罗卡尔啪的一声合上图鉴,黑眸中闪耀着战意与责任感,他问:“需要都剿灭吗?”
“哦,不不,”伯莱兹先生对着青年和蔼地笑了笑,说,“其他三个虫群都是已知的虫族,它们都有变异的迹象,但是基本只是躯体变大之类的,目前没有观察到疑似进化出智慧的行为。其中两个虫群比较安分,母虫一直没有出现,也许在产卵期,所以暂时不担心它们有大动静,王城会派遣人马来对付它们。只是另一个虫群,这两日似乎有些蠢蠢欲动,活动范围似乎向着东边扩大了一些,我担心它们如果突然开始向城市前进,会来不及应对。”
塞因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请问是什么虫族?”
伯莱兹先生奇异地停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盖契拉。”
一瞬间,除了埃索和莱文,其余三人都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
罗罗卡尔控制不住呻|吟了一声,郁闷地问:“成虫吗?”
资深的虫族学者同情地看着他,摇头道:“还没化蛹。”
“呜啊!”半精灵忍不住抱着脑袋叫了一声。
为什么连费兰都知道这种虫族呢,那是因为,他曾经特地问过塞因,最不想碰到的虫族是哪种。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塞因完全是秒答了这种虫族的名字。
这种虫族很变态,谁见过幼虫比成虫杀伤力还大的虫族?它们的幼虫期还很长,成虫反而活不久,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幼虫的食物。
而大家厌恶它们的最主要原因,虽然也是变态,却是学术上的变态了。
正如伯莱兹先生刚刚所说的,盖契拉虫有化蛹的阶段,也就是说,盖契拉的幼虫,是软体虫。
软绵绵的、黏糊糊的、会喷强腐蚀性酸液的、有极高攻击性和杀伤力的软体虫。
简直恶心死了!
只是想象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的三个人在夜晚荒漠的风中抖了抖,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埃索不明所以地问。
费兰看了他一眼,索性直接从队长怀里抢过虫族图鉴,啪啦啪啦翻到盖契拉虫的那一页,递给他自己看。
作为唯一一个曾经与盖契拉虫真正战斗过的人,塞因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些恶心的虫子,他紧紧闭了闭眼,摇晃脑袋把脑中的画面甩出去,才继续问伯莱兹先生:“虫群有多大?快化蛹了吗?”
盖契拉的成虫攻击力比幼虫低,但是成虫有翅膀,是虫族里飞行速度最快的一种,如果等它们全都化蛹蜕变为成虫,就算从这里飞到帕加尔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事情,根本来不及预警。
能够在化蛹前消灭它们是最好的。
如果运气好,遇上盖契拉幼虫集体化蛹,那么连战斗都省了,直接一把火烧光,能省许多功夫。虽然即使这样仍然要对付还没有开始化蛹的幼虫和巢穴里的母虫。
听到这个问题,伯莱兹先生面容严肃,他叹着气说:“如果不是这两天发现它们显示出快化蛹的迹象了,我也不会在这样的状态厚着脸皮拜托几位。现在的情况有些紧急,也许化蛹就在今明两天。”
盖契拉虫化蛹一般需要两天,但是据伯莱兹先生说,这个盖契拉虫群已经发生了变异,现在无法保证变异后的幼虫化蛹会不会缩短所需时间,所以这位沉稳睿智的老人才希望能尽快消灭这个虫群。
罗罗卡尔知道自己作为队长,现在应该做出决定了,但是他有些担心今天刚刚做出莽撞举动的恋人。
青年犹豫着看向身旁的银发法师,问:“塞因,你可以吗?”
塞因对着他弯起眉眼,笑着说:“放心,没有问题的。”
他很想对恋人保证自己不会再乱来了,但是在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伯莱兹先生面前,他又没办法说得太明显,只能用眼神表达。
但是没有注意两个年轻人眼神交流的老人直接从字面理解了塞因的意思,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塞因阁下不会有问题的,虽然今天也许劳累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休息一晚上之后就能恢复了。毕竟他可是当年完成了帝国所有特级剿灭虫族任务的强大法师啊,经过这么多年,他的魔法造诣肯定比那个时候高出许多了!”
伯莱兹先生说得很开心,脸上都是对当年的怀念,然而听他说话的几个人可一点都没有开心的表情。
不如说,罗罗卡尔和费兰感觉自己被一道落雷击中了!
只有埃索和莱文依然保持着茫然的状态,虽然他们已经通过图鉴理解了刚才同伴们对那个虫族的厌恶反应。
“完成了所有特级任务的法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半精灵的声音颤抖着,他有冲动想大叫,说出口的话却是轻声细语。
罗罗卡尔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位……传说中的大法师?”
“对,就是塞因阁下啊。”伯莱兹先生乐呵呵地说道,他正抬头看着繁星满天的苍穹回忆当年的情景,丝毫不知自己在几个年轻人中又炸了一个雷。
最后一件隐瞒的事被突然揭穿的塞因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在恋人与半精灵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欲哭无泪地看着青年,一脸苦笑。
61沉暮荒漠(六)
“大法师什么的,是别人擅自叫的。”塞因紧紧握着罗罗卡尔的手说。
伯莱兹先生毫无自觉地落下一个炸雷就笑眯眯地回自己的帐篷了,留下来的塞因尴尬得一个劲儿地蹂躏自己的鼻翼。
费兰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时一阵激动,如果不是看到塞因的眼神完全胶着在队长先生身上,他估计会兴奋地拽住塞因要他讲述当年的英勇事迹。
半精灵想,大概队长先生与自己的感受不一样吧。他就完全只是惊讶于同伴竟然是传说中的人物,然后就开始觉得兴奋激动而已,但是队长先生与塞因是恋人,或许心里的感觉不会这样单纯。
于是认为自己应该善解人意的半精灵把喉咙里的各种惊奇感叹咽回了肚子里,抱起乌鸦拍拍埃索,带着他们回帐篷去,留下那对恋人单独相处。
所以塞因才有机会对恋人解释。不过他不愿意被别人听到,拉着罗罗卡尔稍稍离开帐篷群,坐到了营地边缘,升了一堆小篝火,又从萨蒙之眼里拿了张毯子出来,让青年坐在自己怀里,再用毯子把两个人裹住,抵御荒漠夜晚的冷风。
怀里的青年表情很平静,褪去最初的震惊之后就一直是这么平静,塞因心里有些忐忑,但又不敢问,只好自动自觉地开始交待。
“那是我最后一次出门冒险,”塞因顿了顿,说,“应该说,那是我决定最后一次出门冒险。”
罗罗卡尔打断了他:“为什么?”
塞因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想要搂紧怀里的人,却又因为心里压抑不住一种害怕而不敢用力,反而还稍微放松了一下怀抱。
想着总要把全部的事情告诉青年的,自己不是早就下了这个决定了么,塞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整理好思绪,做好觉悟之后才开口。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们,我曾经魔力失控,毁了王城的一个区,还有人因此丧命吗?”
青年点头,同时,塞因感到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被失控发狂的我夺取性命的,是我曾经一同冒险战斗的同伴。”
罗罗卡尔控制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但因为顾虑到塞因的感受又立刻屏住了呼吸,从结果上来看,也许他只算是倒吸了半口气。
青年想回头去看恋人的脸,却被抱紧了无法转身。意识到塞因似乎不愿让自己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罗罗卡尔停下动作,静静地抱着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等他接着往下说。
塞因用下巴蹭了蹭体贴的恋人的肩,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继续说:“出事之前,我是个相当骄傲的人,也许你能想象得到,一个天生具有强大魔力的法师,又拥有魔法协会三位长老作为导师,通过高阶法师考核的时候才十六岁,这一切会让一个人多么的自信心膨胀。那个时候,我并不喜欢冒险者,因为觉得他们与自己的水平不相称,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基本上,我只与骑士团一同行动。
“后来会出去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