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布料的嘶啦声在地牢中此起彼伏。
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终归是想活着。
夜里有人轮流值夜,为的就是不放过一丝可能飞进这个可怖地牢的活物。
“来了!”
冯玉殊心口一跳,睁开眼来。
果然看见远处一只巨大秃鹫降落在地面上,低头啄着什么。
她靠近了些,看见是那女子露出牢门的手腕。
冷静,冷静。
冯玉殊深吸了口气,一旁的芸娘死死地拽住她的手。
所有人都按照之前冯玉殊交代的,屏住呼吸,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一抹锐光滑过湿冷的空气。
是离秃鹫最近的那件牢房里的女子,掷出了冯玉殊的珠钗。
珠钗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秃鹫抬了头,单脚退了一步。
它受了惊吓,叫了几声,扑翅欲飞。
有人忍不住焦急地叹了一声。
冯玉殊来不及思考,一把扑到牢门边,趴在地上,指尖勉强够到那掉落在地的珠钗,然后拽在手中,狠狠向前一掷。
秃鹫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怪叫。
那珠钗的尖头狠狠地插在了它的翅膀上,而尾端,连着一条数尺长的碎布条。
它有一瞬失去了平衡,好似要摔落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大力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它身后缀着的布条垂在空中,也随之一点点变短。
冯玉殊看着秃鹫消失在视野里,才靠着牢门,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厢房内流了一地的血。
孟景解决那几个人的速度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就发现,冯玉殊不见了。
那密道想来原本只是千机公子用作偷窥春宫之用,机括小儿科得很,他很快便追到了温泉池边。
还意外地在此处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千机公子被那女人折磨地已经很是虚弱,他也想也不想,抬手便向他攻去。
那女人立即飞身而起,挡在千机公子身前,凌空接住孟景一掌,另一只手指间飞链流泻而出,直取他的命门。
他侧身避过,铁蒺藜换成了匕首,手腕一转,刀尖插向女人胸口。
女人用飞链挡了这一击,口中冷道:“你现在连我也能忤逆了么?”
孟景薄唇紧抿,那意思很明显。
他今日一定要取千机的性命。
女人护着千机往后退,抬眼剜他:“这些年我只爱他这么一个,你不准杀他。”
孟景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抬手撕了人皮面具,眼底一丝讥诮一闪而过。
他这张脸,与她有几分相像,生得这样好,想来是将她和他那短命的父亲的优点遗传了十成十。
“果然是你,”女人的语调柔和下来,柔软的红唇吐出惊人之语:“我终归是你母亲,看在我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眉梢岁月的痕迹明显,可只听声音,却还像天真的少女。
逐风楼的人如默默地涌了上来,将两人格挡开来。
每个人心中的弦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却因楼主没有发话,暂时没有动作。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他仍在襁褓之中时,便抱过他,在他幼时,叫过他小七。
孟景出生在逐风楼里。
被那时只是一个逐风楼中的小杀手的梅凤鸣生下,然后丢弃在马厩中。
楼里刀口舔血、四海为家的汉子们无意间发现了他,东喂一口、西喂一口,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父是逐风楼的楼主孟逐风,或许是血统使然,小小年纪,便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根骨和凶悍。
孟景是孟逐风最小的孩子,却在母亲的有意教唆下,进入绝谷试炼。
他浑身是伤,最深处可见白骨,身上的血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哥哥”的。
他死叩生门,他的母亲却死死封着生门。
他被困了数月,他们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杀死他,没想到他竟然杀光了六个年长他许多的兄长,饿得生啖他们已没了生气的血肉,从绝谷中活了下来。
那之后不久,便传来梦逐风病逝的消息,梅凤鸣成为了逐风楼新的楼主,而孟景,是逐风楼最锋利的一把刀。
年幼的孟景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忠心,母亲便会放下心中那件事。
梅凤鸣虽没把他当作儿子,却也因此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意。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挂心。
她爱上了千机。
恶贯满盈、万花丛中过,却最懂花言巧语的千机。
再之后,孟景叛出逐风楼。
每一件往事,都鲜血淋漓。
千机公子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缓缓睁开了眼。
梅凤鸣折磨他,因为他不爱她,却又用最好的伤药治疗他,因为她爱他。
药材将池水染成深褐,他泡在里面多时,双颊终于也被染上也许血色。
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嘶哑。
他说:“你的儿子容不下我。”
“他亲手杀了兄长,又亲眼看你杀了他父亲,夺了逐风楼,有一天,他未必不会同样对你。”
“卦相在一点点应验。他是杀不死的怪物、孽障、煞星,你知道的。”
“现在他误打误撞,孤身进了我的地盘,连那把古怪的长刀都没带。”
极乐宗宗人加上她带来的逐风楼精锐,足有数百人,加之极乐山庄出口极窄、好似网兜的地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千机低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梅凤鸣的面颊,轻轻摩挲,“你不想抓住这个机会么?”
梅凤鸣没有说话。
孟景默默听着,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却仍从容,语气平平道:“我要哑毒的解药,还要带走一个人。”
梅凤鸣坐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是那个姑娘?”
她神情有点古怪。
哪怕只潦草一瞥,她不记得那姑娘相貌,却也看得出她并非江湖人。
眸光一转,她咯咯笑道:“我的儿子也长大了,真是令我意外。”
梅凤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情,“不过呢,她死了。她太弱了些。”
“那就要尸体。”孟景迟疑了一瞬,表情却仍未有太大波动。
梅凤鸣一笑:“不必了。虽然我恨你,和你父亲,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有点情分,我会将你二人的尸首合葬在一处。”
她微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寒意,片刻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这句话是对逐风楼众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