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颊鼓鼓,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别过脸,竟不愿看孟景了。
孟景却是个闷葫芦,叫他来哄人,也真难为他。心中好似滚油,酸胀难言,只能用指腹摩挲她眼下一点艳色,摩挲来,摩挲去,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冯玉殊眼睫扑扇一下,像漂亮的蝶翼,抬眼瞧他:“别磨啦,要红了,快出去。”
是以孟景出去面对玄音老秃驴时,脸就非常臭。
玄音朝他低头深礼。
今非昔比,冷眉寡言的江湖少年已长成芝兰玉树的青年,玄衣织锦,长刀挂佩,风霜摧折,堪以及冠之年踞高位,当年因他一卦负气出走的少年,已消弥于岁月,无迹可寻。
孟景从佛像后走出来,神色淡淡,一点喜怒也不见。
玄音念了佛号,为当年之事致歉:“听闻孟堂主接管逐风楼,管束楼众,开善堂、济老弱,失了田地的京畿百姓可为楼中做事,挣得一份生计,实乃济世之善举。老衲半生修行,自负窥见天机,算无错卦。这一卦,确是老衲错了。”
他撩起袈裟下摆,缓缓下拜。
孟景手覆在身后,神色淡淡,若无冯玉殊阻拦,他当年已手起刀落杀了玄音,如今乍然重逢,也只将他看作草芥,自然毫不在意。
玄音言尽,本应该告辞,他却眼神灼灼继续道:“实不相瞒,老衲观卦相有异,心中惊诧,借孟堂主与夫人此次进香之际,为堂主另起了一卦,卦相…竟生了变化。”
卦相生变,这真是咄咄怪事,连冯玉殊在佛像后也竖起了耳朵。
孟景看了玄音一眼,淡声打断他:“我不信天命。”说着,眉心微拧起来,眼风又往佛像后扫了一眼,似是已经不耐烦。
孟景心中确是焦躁,很不理解为什么他得放着香香软软的冯玉殊,在这里应付这老秃驴。
他甚至不想听自己的卦相。
玄音心眼明亮,垂眸不动声色,淡淡话锋一转道:“那不知孟堂主,可愿听听夫人的卦相?”
孟景神色起了微妙变化:“她的卦也变了?”
“当年堂中,夫人听老衲谈起夫人卦相,并未惊讶,想来已有高人,替她占过,是所谓‘福泽绵绵,可堪凤命’。”
“‘可堪凤命’?”
孟景低声重复了一句,虽仍是他一贯的冷淡声线,却无端令人觉得多了一丝讥诮之意。
玄音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怕是触了这杀神的霉头。
因为孟景当年可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
当今天子,正是当年的太子李邈。孟景当年收服逐风楼,吞并江湖势力,助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平定了叁皇子夺嫡之乱,真正有从龙之功。说他的夫人“可堪凤命”,岂不是约等于在说,他孟景的老婆本来不是他老婆,应该是皇帝的老婆?
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文王卦,说他是煞星不说,连老婆也不给他。
当年眼前这人横刀在自己颈上的场景漫上来,玄音背脊一僵,讷讷站着。
孟景一时没说话,片刻后才抬起眼,一双黑眸盯着他,问得认真:“那现在呢?”
“聚福之气被煞气冲散,命格极险。”
玄音低声念了句佛号,在他的死亡注视下无意识地加快了语速,将后半句说完,“然绝处逢生,虽凤命难当,当喜乐无碍。”
凤命难当,喜乐无碍。
堂中一时无声。
堂前突然起风了,窗棂响动,柔和的春风从大开的门中涌进来,掀起一点玄衣的袍角。
孟景静了一会儿,突然唇角难得勾出一点浅淡弧度,淡声道:“那便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