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城此刻才刚刚睡醒,只有稀少的樵夫猎户出城。
顾曜和老道两人慢悠悠的走入城内,好奇的观望此处。
“庐州城比邻巢湖,南淝河水穿城而过,风景秀丽,气候也好,因而,我大约在此处呆了三十年。”
老道颇有些怀念的说道:“当年我失去了一切,好似个孤魂野鬼般在天下游荡,临安府我无法面对,平江府虽美,但我习惯不了那儿的吴侬软语。”
“应天府太过厚重,兜兜转转,最终在此处当了个江湖术士,就靠卖些虎骨酒之类的东西,浑浑噩噩过日子。”
“你看,这家是个百年老店了,卖的酒水,是我目前尝过最烈最淳的。”
他停住脚,指着路边一家酒肆道。
这酒肆也才刚刚开门,一个中年男子正费力的搬开门板,从屋内拖出家当,一股浓郁的酒香已经飘了出来。
顾曜瞅了眼老道眼巴巴的样子,微微一笑,走了过去,买了一坛子酒扔给了老道。
“老头,你还喝酒啊?我过去怎么没见你喝过?”
“出来游历的,有几个能不喝酒的?”
老道笑呵呵的,只是将酒塞进了袍子里:“当年带着你四下游荡,有点钱都去买药材了,哪来的钱买酒?”
“后来有了家,村子里的金凤又说,我喝酒对你这小娃娃不好,会把你养成个小酒鬼,只好戒了。”
您老说的这家,是和我,还是和村长婆婆?
顾曜瞟了眼老道,没敢说出口,当下跟着他,继续一路向前去。
“这家医馆的郎中,是个妙人,医术当真是高明,但极少出手,每次出手,必要三两白银。”
老道突然又停住脚:“当初我送你娘上门看伤,掏不出银子,结果在门口,这郎中就不小心刚好丢了三两银子在我脚底。”
“这才没坏规矩,给你娘治好了。”
“后来我偷偷在他的牌匾里留了张符箓,驱鬼斩邪,如今还在呢。”
顾曜点点头:“这家大夫估摸也没想到,日常做善事,一不小心捡到了个宝贝,老头你画的符,应该可以庇护他们家几百年吧。”
“谁知道呢。”
老道望了眼牌匾,下巴向前方点点:“前面就是你祖父家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样。”
他的语气冷下来了。
顾曜好奇的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两座栩栩如生的高大石狮放在门口,五层台阶上,是一座金红色的大门。
“周府。”
顾曜看了眼牌匾,想起来了此前老道对于那碧玉的样子。
“我那生父,姓周,和司首的弟子碧玉...?”
老道慢步走来,抬头看了眼牌匾道:“对,之前你要是选择另一个,我就把你磨成灰,塞进这儿的粪坑里。”
“至于那碧玉,我是瞧着他的眉眼,与你小时候有几分像,本以为是你母亲那边的,结果没想到是你生父这儿的。”
他伸手抚了下那石狮:“你生父的事,等见到了你外公他们一起说吧,总要给他们些参与感。”
“当年我明明将两坨石狮子砸了进去,居然又立了两个更好的,看起来这周家也是大气运,那碧玉当年不在此处,后来又被司首看中,倒也是飞黄腾达了。”
他收回手,那石狮化为一滩粉末。
顾曜咽了口口水,老道的心眼...好像比他想的还小。
“走,你随的你母亲姓,是个小户人家,比不得此处。”
老道大步流星,向着前方走去,只是走过另一座石狮子的时候,顺手给它翻了个身,把头插进地里。
“权且给他们提个醒,当年做过的事,要好好记着。”
顾曜快步跟上。
老道似乎是因为看见周府的原因,心情糟糕了许多,一路左拐右拐,来到了个小院子:“当年我就是在此处,第一次遇见你母亲和生父。”
说着,顺手给了顾曜一下。
然后在顾曜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解释道:“你是懂我的,我最注重道心通畅,刚刚才发现,你居然长的和他有点像,不打一下我难受的很。”
顾曜:“...”
“你母亲家是个商人,做什么生意我也忘了,只记得是在这附近。”老道在这一片走来走去,绕了好几圈,最终才找到个偏僻的小院子。
敲门一开,是个中年妇人,衣服上打满了补丁,满脸堆笑道:“可是需要染衣洗衣?”
老道摇摇头:“只是故人,特来一见。”
“故人?”妇女一愣,随即自嘲道:“道长说笑了,我们家哪儿还有故人啊?”
老道笑道:“你且去告诉你父母,丢了十六年的宝贝,如今我给他们送回来了。”
“十六年?!”妇人面色大变,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门一下关紧了。
老道面色也沉了下去:“当年顾家还是挺有钱的,我走的时候,明明把所有责任都揽走了,没有人知道涉及到这儿。”
顾曜安慰道:“莫要乱想,或许只是单纯的生意亏损。”
说话的功夫,门又开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高高瘦瘦满头银发的老叟,衣服也是同样打满了补丁,手上还沾着红黄色的燃料。
他的身后,站着八个人,老少都有,最小的不过膝盖高,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只是瞪着眼看向外面。
只是他们的神色都各不相同。
老一点的面色激动,中年的面色怨恨,小一点的更是把生气写在了脸上。
“善渊道长?”最前的老叟一眼就认出了老道,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十六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他呢,他呢,是他吗?”
“是他,就是他,这眼,这鼻,这耳朵,这脸型,就连眉毛都和迎秋一样。”
念秋,是我母亲的名字吗?
顾曜一下被所有人盯住,当下露出傻乎乎的微笑。
老叟看到顾曜,当下松开老道,一下冲了过来,抓住顾曜仔细打量,后面又涌来了个老妪与中年男人,也是看着顾曜神色激动的几欲落泪。
“长的真好,真好。”
老人握住了顾曜的手,拍着他的肩膀,不住的说着真好。
顾曜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这般笑着,不再言语。
等到情绪冷静些,才带着两人进入院子。
一进去,老道的眉头就扭成一团了。
这院子又小又脏,只有三个屋子,却住着九个人,比起道观要差了几十倍。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连坐下都是困难。
“老爷子,顾家这几年是遇到了什么?我记得当年不是很阔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