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
――“你觉得谁赢?”
夏景闻忽地探头,低声询问。
夏景桐得意地扬眉,道:“当然是铜钱儿。”
他喜欢铜钱儿,自然看不上那小白脸的公子哥儿。
少年一把长刀绘了一朵缠绕的红莲,刀身呈现出墨黑的光泽,唯有刻痕处如火如烧。
公子哥儿忍不住赞了一句:“好烈性的刀!曾闻此刀是皇甫前辈的佩刀,今日终有幸得见。”
夏景桐嫌弃地皱眉,中肯地评价:“废话真多!”
少年先后师承皇甫端和、夏景晖,后来又被夏景闻指点了几次,身法、刀式虽然稚嫩,但颇有“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与阴狠。
武试之后,少年崭露头角,在新一辈中树立了威望。
上君雪却觉得少年的性子乖戾沉闷,招式过于辛辣狠毒,故而批了下等。
发榜时,“贺长安”三字堪堪吊在了末尾,看上去可笑又可怜,跟硬挤进榜单一般。
少年进了天引卫,整日□□练,白皙的面庞晒得脱了一层皮。
夜里,贺长安似睡非睡间,察觉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靠近,遂翻身坐起,趁其他人熟睡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飒飒东风细雨入夜,黑衣人轻功不俗,身姿如乳燕穿林般轻盈翩跹,几个起跃落到房檐上,躲过巡防营,又踏风潜行,竟是往军机殿的方向去。
贺长安清澈的眼睛如春|水洗涤过,见状,偷跟了上去。
夏景桐夜探军机殿,本就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可出乎意料地是,十分顺利。
黑暗潜伏下的危机没有来得及开始,便在贺长安的手下解除了。他暗中护着夏景桐潜入军机殿,之后,又守在军机殿外把风,忽地疾风骤起,他倏地拔刀砍上。
“叮”地一声细响,长刀撞上折扇,只见一个同样穿着天引卫制服的少年笑嘻嘻地捂嘴,看身量比他高一点儿。
“嗳,你为什么放他进去?”
少年收回折扇,羡慕地看着贺长安手中的长刀“红莲”,说:“你把‘红莲’借我玩儿几天,我就不告密,不然……头目罚新兵的手段可是十分狠毒的。”
贺长安面无表情地继续把风,对少年威胁的言语充耳不闻。
“唔……我要去突然喊‘抓贼!’,你说里面的黑衣人会不会被乱刀砍死?”
话音未落,贺长安手起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少年的咽喉。
霎时血花淋漓。
只见少年折扇挡住刀锋,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急着杀人灭口?”退无可退,少年干脆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那日武试你将我踹下台,我都没有记恨你。这么晚了,我不睡觉跟你来,只想跟你交个朋友,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贺长安说:“朋友,只有小柒。”
“我、我叫沈郁安,你叫贺长安,都有个‘安’字,这不是命定的缘分是什么?”
贺长安闻言,缓缓收了长刀。
沈郁安趁机大喊:
“抓贼啊――!!”
一声起,犹如石破惊天,风雨骤紧。
此时,夏景桐正在军机殿寻找。
腥臭的大殿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他捂住口鼻,忍着推开内室的铁门。
刚推开一条缝儿,腥重的腐臭与涩苦药味迎面扑来,浓重得几欲作呕。
夏景桐走进去,黑暗中细颈梨花盏散发着微弱的氤氲的白光,眼睛适应了片刻,可以轻易辨认出角落的床榻。
从踏进铁门,他便听见骨骼碾碎般的咯吱声响,又像是撕裂着什么,不禁背脊发凉,寒毛整个要炸起来。
就在这时,军机殿外凭空响了一声――“捉贼啊!!”
夏景桐惊得拿梨花盏的手蓦地抖了下,心想:被发现了?
下一刻,床榻上传来一声粗哑的似是强忍着什么的呻|吟,紧接着,那人说:“十一,是你吗?”
――那声音犹如含一团死灰,粗哑得恹恹无力。
纵然没有了往日的清亮,不再温柔又怜爱地喊“小桐”,抑或一遍遍引诱着哄他喊“娘子”。那自称“相公”时语气的得意,不经意间地讨好的言语,突然在此刻深刻而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夏景桐哑着嗓子,仍不敢相信,颤抖着挪动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花兰卿……么?”
还未得到回答,铁门突然被大力踢开,上君雪冷凝着脸的模样如同罗刹,低沉的嗓音冲夏景桐道:“出去!”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夏景桐突然扔了梨花盏,扑向床榻,一把掀开棉被。
一张扭曲得五官移位的形同恶鬼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形容枯槁,幽绿的瞳孔空洞无物,敞开的胸膛布满血污,皮肉撕裂,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怪物?!”
夏景桐面色霎时惨白,又惊又惧。
幽绿的瞳孔转了转,皮包骨头的手缓缓抬起,后背微微佝偻上仰,去够夏景桐的脸,一块儿玉佩因此从胸前的黝黑血洞滑落出来。
没有了血蛊,年幼时蛊童噬骨腐血的蛊毒,与当初跟苗疆王一站之后的伤势齐齐彻底爆发,才变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花兰卿伸长了胳膊去摸夏景桐的脸,冰凉的手掌摸到脸的瞬间,夏景桐整个人突然抖动。
――却听夏景桐忽地惊叫了一声!
紧接着,夏景桐转身跑了出去,面无血色、神情慌乱的模样如同逃命一般。
细瘦干瘪的手臂直直坠了下去,“啪嗒”一声,像是折断了一样。
“十一,他被吓跑了对不对?”
上君雪上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说:“不要再想他了。”
“……就说了不要来找我,非要找,吓着了,夜里又要做噩梦……”
花兰卿缓缓闭上幽绿的眼睛,又说:“十一,你救不了我的。”